俞任手里还牵着印小小,她今天不再穿着通勤西装裤加衬衫这种老一套搭配,而是换上了休闲的针织衫和牛仔裙,她说咱们小柳竟然这么能干?忙好了没?我和卯生姐姐带你们开车郊游。俞任的眼里有一抹藏起来的牵强。
袁柳的物质生活谈不上丰富,可也是袁惠方极尽所能为她提供的。但是精神生活却匮乏贫瘠,如果没有俞任一直刻意为她打开一扇扇门的话。
俞任和袁惠方说,小柳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帮店里忙,我能不能帮孩子请一天假带她去爬爬山?
袁惠方周日生意淡一点,她说爬山啊,不累吗?爬吧爬吧,你们年轻人喜欢玩儿。
卯生将车开到了袁惠方店门口,换了衣服的袁柳和俞任、印小小坐后排,等宿海坐进来,所有人都感受到卯生的车往下沉了沉。带孩子带得焦头烂额了几个月后,卯生才稍微走上了工作和生活的轨道,她说难得咱们凑齐了。
“没凑齐,还有坏丰年!”宿海说。
“对,还有博士姐姐!”袁柳也说。
一个情敌,一个后情敌。卯生说行吧,你们就爱大团圆,要我说还有印秀!印秀你们知道是谁吗?
“是以前租我家房子的姐姐,总给我带肴肉和秧草包子。”袁柳的好记性让俞任脸色洋溢出老母亲的自豪神色,她今天精神谈不上很好,袁柳甚至觉得姐姐还有些不开心。
看俞任抱着印小小在中间,袁柳想了想将小朋友放在自己腿上,这样她就和俞任紧挨着坐下了。
说是爬山郊游,其实是卯生的主意,她现在的诉苦对象除了王梨凤翔就是俞任,还有以前戏校的老搭档虎妞苗媛。
她和王梨说下班能不能早一点?得去幼儿园接孩子。师傅说不行啊卯生,我不能给你开后门。再说了,你现在团里很重要,你走了,人家唱戏没搭档怎么办?
她求凤翔能不能帮忙在她们错班排练时照看下孩子。凤翔说那不行,她好歹也是个角儿,出去了几年再拉扯个孩子容易叫人误会。
她和苗媛解释孩子真不是自己生的。苗媛考虑了会儿,说咱们去洗手间,你晾肚皮给我看看。最后看卯生肚子上没开刀的印记,苗媛这才信她,“白卯生你怕疼怕得要死,我相信你没有顺产的勇气。”虽然你这几年没在外面胡搞,可这个孩子你真要养?得知卯生的答案后苗媛建议她趁年轻去考幼师。
出院回家后的印小嫦不是个合格的房东,仗着卯生租了房子,家里卫生一概不负责,连饭都要蹭卯生的。更过份的是她有时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卯生听到奇怪的声音后只能捂住小小的耳朵,这一回没法子,就借着“郊游”之名拉出俞任和其他孩子逃离片刻。
车停在柏山公园,俞任抱着小小,宿海和卯生各提着食品饮料,袁柳走了两步,看俞任略微吃力,她说姐姐让我来抱小小,我不累。
几人沿着盘山步道走到半山腰才找到一处地势平缓的观景台,卯生刚要铺餐布,却看见袁柳已经张罗开了。小姑娘还捡来石头压着餐布,将每个人的饮食分配好——都照顾到了口味。
其实在这样闲暇的时光,袁柳有些无所适从。宿海可以吃饱喝足后和小小玩一会儿,最后垫着包躺草地上睡觉。卯生和俞任看着山下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儿,而无论年龄阅历都不成熟的袁柳则坐在一旁似听非听。
原来成年的姐姐们也会像她一样发出疑问,“为什么要恋爱?”
她看到俞任回答前无意瞧了自己一眼,袁柳就说她去附近活动下四肢走开了。袁柳从小看眼色,晓得分寸时机的拿捏就是适时地闭嘴或离开,给别人留足空间。
俞任还没来得及喊她回来,卯生看着袁柳在不远处甩腿或者蹦跳,她说小柳好懂事,总把别人照顾得好好的,还晓得走开不打扰我们俩说话。
俞任眼睛闪烁了下,“懂事都是用委屈换来的。”不过她感激此时的袁柳,让她有了个喘息空间和卯生说点苦恼事儿,俞任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谈恋爱。有些人对我的吸引就是天生致命的,卯生,爱情最痛苦的地方说什么?我觉得是这种吸引还伴随着离心力,将熟悉的扯开,将依恋的隔离。
卯生感同身受,她将小小抱在怀里,“我妈也问,为什么非小印不可。”我说不清,她真的坏啊印秀,每一次分开都是她送给我的,每一次都加重了她在我心里的印记。但我恨不起来她,我觉着,在分开后我才开始了解她。越了解越疼惜她,“哦,她妈妈答应了申请探视,我也会跟着一起去。”
“花了多少?”俞任问。
“答应给她两千块。她妈妈一个劲问,我究竟和印秀什么关系。”卯生嘴角浮上笑,“我不能说冤家,也不能说爱人。我说我和她结拜了,哈哈哈。”
她妈妈说我有病。卯生看着俞任笑,“我们这种人,爱情是‘有病’。”
俞任沉默了,她喝了口保温杯内的咖啡,“也许在有些人眼里是这样吧。”比如在齐弈果妈妈老何眼中,可能在小齐自己眼中也如此,否则她为什么非走不可呢?
进入街道办后,俞任很快适应了书记助理这个类似于秘书的复杂工作,和各个部门的沟通都顺畅,起码大面上还挺愉悦。俞任听父亲任颂红说过,“如果谦虚,就谦虚到底。如果谨慎,就永远谨慎。”这是任颂红给她的建议,说进了体制最难的地方是什么?就是让别人察觉到你明显的风格变化,这会带来不好的评价。
于是俞任一直都保持着谦虚谨慎又聪明的态度,敏感的事情守口如瓶,小事采取灵活坚定的处事风格。认识了不少人后,她很适应工作,心情应该越来越好。
能牵动她喜怒哀乐的此时只有齐弈果——在俞任工作后,她们联系得越来越少,就算说上话,时间也短促起来。
齐弈果说自己看起来充实,其实心里还是孤独的。这份孤独也许只有爱情能弥补。远在天边的爱情和近在咫尺的爱情不是同一物种,演化的规律却相似:适应、变异、进化或毁灭。
俞任叹息,“我和弈果……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在走向毁灭时,俞任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丝变异,她齐弈果近两周没和她联系,“这不像她。”
“她答应过,如果哪天不喜欢我了,会对我坦白的。”俞任的眼圈仅仅湿了,她对眼色动了的卯生笑,“卯生,爱情挺辛苦的,不过说出来后我觉得好受多了。”
袁柳走近时只听到俞任的最后一句话,她蹲在宿海身旁捏了她鼻子,见俞任和卯生都看着自己,袁柳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卯生说,还是孩子好啊。我像她这年纪时还只晓得傻乎乎地学戏,和你分小包子吃呢。
俞任和袁柳对了眼神,她微微一笑,而袁柳那双眼睛内的深邃一闪而过。
“笑着的人或许用最美的方式难过。”袁柳想起俞任前段时间送她的书里有这句话。她扭头看风景,用一种直觉般的不打扰结束了这次短暂的眼神交流。
俞任眯了眯眼,她像在袁柳身上看到了某种类似成年人的演化进程,小柳,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