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了,”白锦堂走上几步,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数落道:“你看你,多大的人了,区区一个训练就能搞成这样,没事跑到水边去干什么?昨儿包叔叔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差点把小婕吓死……”
“究竟是谁差点被吓死扔下手上的活儿拉着我和姐就过来了?”闵婕白了他一眼,“别拿我做幌子。”转头看过来,“小五啊,你好好休息,这儿的饭是不能吃的,我和姐会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你放心就是了。”
心上一股暖流漫过,但也没忘了垂死挣扎,“不用了吧,哪儿有那么娇贵……”
“我们说有就有,”闵秀秀抬手在他额上轻轻一敲,“行了,你歇着,我们啊,继续找人算账去。”
“算账?什么账,跟谁?”
闵秀秀已经起身,走到妹妹身边,两人相视一笑,白玉堂顿时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公孙策。”
“包拯。”
“敢把我弟弟害成这样……”
“他们真是活腻了。”
一唱一和地说完,两人对望一眼,再次笑了起来,“哼哼哼哼……”
随着姐妹俩的离去,屋子再次安静了下来,白锦堂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脸色苍白的弟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一声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的长叹,“你啊……”
白玉堂没有接话,只微敛了眸,转头看向窗外的天宇,神情有些空茫,沉默良久,才低低开口,竟是从未有过的疲倦与酸涩,“哥,我刚才,看见妈妈了……”
白锦堂身子一震,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我都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只记得最后那一眼,落水之前,她、她看着我笑,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我听不见,四周全是人声、枪响和爆炸……”
“别想了!别想了玉堂!”白锦堂一把抓住他的手,努力地睁大眼睛,“爸妈从未离开,只要我们还在!”
只要生者还在,逝者便从未离开。
生者安好,可得逝者安息。
总有人这么安慰,可是,即便真的如此又能如何呢?离开的人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再好……留下的那些人,心里的空洞也无法填补,血脉的断裂也无法接续,曾经的温暖……亦成永诀。
白玉堂没有接话,只是微阖了眼,静静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那是他的哥哥,他们血脉相通,承载着同样的爱与恨,拥有着同样的勇气与力量。
白锦堂也不知如何开口,他比弟弟幸运,那时候还在陆军学校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那一晚有人从暗处蹿出在他右臂划上一道永远无法褪去的伤疤,才意识到自己的父母所做的究竟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心中的惴惴还未放下,第二日的黄昏时候,就得到了那样的噩耗……白锦堂一直都无法想像,对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来说,亲眼目睹那一切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他永远了忘不了那一日,他匆匆赶到特护病房,看到那个小小的孩子穿着一身雪白的病号服,抱着膝盖将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湛蓝湛蓝的天,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犹如一潭死水,时光在他身上仿佛静止,即使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移动。
“从他醒来就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估计是吓坏了……也是,那天……唉……”
医生在耳边低声地说着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小小的、惨白的雕塑,在心里默默地发誓,在十六岁的年龄里,以一个男人的名义发誓,玉堂,别怕,你还有哥哥,哥哥还在。
哥哥,会一直在。
所以他加倍地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让自己掌握更多的力量去保护这个唯一的弟弟,也加倍地无条件地宠溺着他,不想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在二十年里,他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看着他也逐渐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即使明知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的庇护,也依然改不掉这个习惯,忘不了那个曾经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哥。”白玉堂忽然低低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白锦堂收拾心神,松开他的手,在原处轻轻拍了拍,有些安抚的意味,“嗯?”
“……”白玉堂默然片刻,缓缓转过头来,“猫儿呢?”
“什么猫儿?”
“……就是,”白玉堂歪了歪头,皱了皱鼻子,心思一转,却还是没打算跟他说更多的内容,“展昭。”
“哦,他啊,”白锦堂了然,“听说当时他本来是下水救你的,谁知自己居然也是个旱鸭子,还要人把你俩一起救上来。他呛了水昏了一会儿,不过没多久就醒了,来看了你一次,昨儿下午就已经回去训练了。”
“什么?他居然就这么回去了!”白玉堂表情一僵,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刻意忽略掉那点的失落和怒意,瞪着不明所以的自家兄长咬牙切齿,“他就不顾自个儿身体了么?”
“身体?”白锦堂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理解不能,“轻伤还不下火线呢,何况他半点伤都没受,就是喝了几口水,能有什么问题?中弹的可是你!”——虽然是橡皮子弹,但是那肩上还是紫青了一片,看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心疼死了。
白玉堂表情僵了一下,欲言又止,沉默片刻,缓缓垂下了眼睫,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无瑕的侧脸上,显出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柔和。他不开口,白锦堂自然也不说话,屋子里静了半晌,才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饿了。”
“好,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拿东西吃。”白锦堂立刻答应,起身之时还不忘摸摸他的头,“别想着又偷跑,你脚伤了,可不能胡来,知道么?”
白玉堂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翻了个白眼。
白锦堂“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在意,面上满是宠溺和纵容,再不说什么,略整了整衣服,便转身出门去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空荡荡的屋子再次只剩了他一人,白玉堂仰头深深呼吸,闭了闭眼,薄唇开阖,溢出一声呢喃:“猫儿……”
他想他了。
他默默地想,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想他了吧。想他温润的眉眼,想他温暖的微笑,想他温和的气息,想他温柔的声音,他想见他,想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而不是独自一人待在这空寂冷清的病房,想有一个人在这里即使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也能让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