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罗斯玛丽用家里电话打给米妮,请她别在十一点钟送饮料过来,因为她正要出门,得下午一两点才会回家。
“没关系,亲爱的。”米妮说,“你什么都别担心,不需要在固定时间饮用,只要喝就行了。天气很好,去透透气对你有帮助。回来时通知一声,我再把饮料送过去。”
天气确实很棒;阳光灿烂,清冽舒爽,且生气盎然。罗斯玛丽缓步徐行,嘴角含笑,仿佛身体已不再疼痛。每个角落都有救世军的圣诞老公公,穿着戏服摇响铃铛。商家的橱窗全做了圣诞摆设;公园大道分隔岛上的树亦然。
罗斯玛丽在十点四十五分抵达西格拉姆大楼,由于到得早,哈奇还未见踪影,罗斯玛丽便在大楼前院旁的矮墙上小坐一会儿,让阳光照在脸上,聆听匆忙的脚步声、人们的谈话声、车声和喧闹的直升机声。罗斯玛丽穿在外套下的洋装,第一次令人满意地贴在腹上,也许吃完午饭后,她会去布鲁明戴尔商场看看孕妇装。她很高兴哈奇打电话叫她出门(可是他究竟想谈什么?),她实在不该拿疼痛当借口,让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是不间断的疼痛。从今以后,她要跟疼痛奋战,以新鲜空气、阳光和活动来抵御痛楚,不再屈从于悉心呵护她的米妮、凯和罗曼,让自己困陷在阴郁的布拉德福德大厦里。滚吧!疼痛,她想,我再也不要那样了!可是疼痛依旧,未因正面思考而稍减半分。
十一点五分,罗斯玛丽站到大楼的玻璃门边,身旁车来人往。说不定哈奇之前与人有约,会从大楼里出来,否则何必选在此地会面,而不选择别处?罗斯玛丽搜寻着从大楼里出来的面孔,以为看见了哈奇,却发现认错了人。接着她看到在认识凯以前约会过的对象,结果又看错了。罗斯玛丽不断寻找,不时踮脚张望;她并不焦急,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没瞧见哈奇,哈奇也会看见她。
哈奇十一点五分没出现,十一点十分也没出现。到了十一点十五分,罗斯玛丽忍不住走进大楼查看大楼里的名单,心想或许能看到哈奇曾经提过的名字,那么她就能打电话过去询问了。结果目录太大,人名太多,无法一一细读;她快速翻阅众多字段,没看到熟悉的姓名,便又走了出去。
罗斯玛丽回到矮墙边,坐在先前的位置,盯住大楼前方,偶尔瞄着通向人行道上的短阶。她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唯独不见哈奇的身影,他很少约会迟到。
十一点四十分,罗斯玛丽走回大楼里。一名维修员叫她到地下室去,白色长廊底端有块舒适的休息区,里头有时髦的黑椅、抽象壁画和一座不锈钢电话亭。亭子里有一名黑人女孩,但女孩不久便讲完话,带着友善的微笑出来了。罗斯玛丽进入亭内,打电话回公寓。铃响五声后,服务员答话了;没有人留言给罗斯玛丽,有一个叫鲁迪·豪恩的人给凯留了话,但不是哈钦斯先生。罗斯玛丽还有一个十分钱硬币,便拿来拨到哈奇家,也许他家柜台人员会知道他在何处,或听到他的留言。电话才响一声,便有一名女子用非服务员的担忧声音问:“喂?”
“请问这是爱德华·哈钦斯公馆吗?”罗斯玛丽问。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不老不少,也许四十多岁。
罗斯玛丽答道:“我叫罗斯玛丽·伍德豪斯,我跟哈钦斯先生十一点有约,结果他一直没出现,请问你知道他会来吗?”
对方默不作声,良久不语。“喂?”罗斯玛丽问。
“哈奇跟我提过你,罗斯玛丽。”女人说,“我叫格蕾丝·卡迪夫,是他的朋友,哈奇昨晚病了,正确点儿说,是今天早上病了。”
罗斯玛丽心头一沉,问道:“病了?”
“是的,陷入昏迷,医生们还没找出原因,他人在圣文森特医院。”
“噢,太可怕了。”罗斯玛丽说:“我昨晚十点半左右还跟他说过话,他听起来很好呀。”
“我之后没多久也跟他说过话,”格蕾丝·卡迪夫说,“我也觉得他听起来很健康,可是他的清洁女工今早进来,发现他晕倒在卧室地板上。”
“他们不知道原因吗?”
“还不清楚,不过现在论断尚早,我相信他们很快便能查明,等找到原因后便可以治疗了。哈奇现在完全没有反应。”
“太糟了,”罗斯玛丽说,“他以前从没这样过吗?”
“从来没有。”格蕾丝·卡迪夫表示,“我现在要回医院了,你可以给我联络电话,有任何进展我会通知你。”
“噢,谢谢你。”罗斯玛丽把公寓电话给了她,然后问她有没有她能帮忙的地方。
“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格蕾丝·卡迪夫说:“我刚打过电话给他女儿,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些,至少得等他清醒,如果有别的事,我会告诉你。”
罗斯玛丽从西格拉姆大楼出来,穿过前院,走下台阶,往北到五十三街街角。她越过公园大道,慢慢朝麦迪逊大道走。不知道哈奇能不能活命,万一他死了,她还能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完全信赖的人吗?(好自私啊!)她还想到格蕾丝·卡迪夫,她的声音听来优雅迷人,她是否暗暗在跟哈奇谈黄昏恋?但愿如此。或许此次会与死亡擦肩而过——一定是这样的,只是擦肩而过,不是迎向死亡,不可能的,反而能将他们两人推向婚姻,结果因祸得福。也许……也许……
罗斯玛丽穿越麦迪逊大道,她在麦迪逊大道与第五街间的一处橱窗中,看到被灯光照亮的基督诞生场景,有漂亮的瓷娃娃马利亚、圣婴、约瑟、东方三博士,以及马槽边的牧羊人和羊群。那温馨圣洁而充满感情的场景令她微笑,暂时抛却心中的不可知论。接着她在展窗玻璃上,看到自己如薄纱般飘在基督诞生场景前的浅笑倒影。只见映在窗玻璃上的女人两颊凹陷,眼圈黯黑,这副模样昨天吓着了哈奇,现在则吓到了自己。
“哎哟,怎会这么巧!”米妮高声喊道,笑眯眯地朝她走来。罗斯玛丽扭身,看到穿着白色仿皮外套,戴着红帽和加链眼镜的米妮。“我跟我自己说呀:‘罗斯玛丽既然不在家,我干脆也出门,趁圣诞节前再买点东西。’结果就瞧见你了!我们俩真是心有灵犀,会去同一个地方,做同样的事情!哎哟,怎么了,亲爱的?你看起来好悲伤、好阴郁。”
“我刚刚听到了坏消息,”罗斯玛丽说,“我有位朋友生重病住院了。”
“噢,天啊。”米妮说,“是谁?”
“他叫爱德华·哈钦斯。”罗斯玛丽回道。
“就是罗曼昨天下午遇见的那位吗?怎么会这样,罗曼一直说他是位聪明的好人,跟我念叨了一个小时!太可惜了!他出了什么事?”
罗斯玛丽如实以告。
“天啊,”米妮说,“但愿不会变成植物人!医生们都不知道吗?至少他们还愿意承认,通常医生会用一堆拉丁文掩饰自己的无知。如果把花在送航天员上太空的钱用在地球的医疗研究上,我们大家就能过得更好了,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你还好吧,罗斯玛丽?”
“有点更痛了。”罗斯玛丽说。
“可怜的孩子,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家了,你说呢?”
“不,不用了,你得去采购圣诞用品。”
“管他的,”米妮说,“还有整整两个星期。把耳朵捂好。”她将手腕凑到嘴上,尖声吹响金链手环上的哨子,一辆出租车朝她们驶来。“这玩意儿很好用吧?”她说,“拿来检查东西也很方便。”
不久罗斯玛丽又回到公寓里,在米妮鼓励的眼光中,喝下了蓝绿条纹杯里的酸冷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