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朗,我还有话要说,我现在就要说出口:我出轨了,对我的太太有所不敬。我并不想堕落成那副模样,可当时我走了捷径,却没有在自己身上下苦功。我与一个小姑娘发生了外遇,她对我知之甚少,因此我可以在她的面前装成一个大人物,装成我梦想的那副模样:聪明、自信而且成就显赫,因为这个年轻小姑娘看不出差别。这个年轻小姑娘从来没有见过我在深夜的洗手间里为了失业捂着毛巾流眼泪,对我的怪癖和缺点她也并非了如指掌。当时我认定,如果自己并不完美,我的太太就不会爱我——我还真是错得离谱。我想当艾米的英雄,但当我丢了工作时,我也丢了自尊,我再也无法当英雄了。莎朗,我能够分清对错,我只是……我只是犯了错。”
“如果你太太能够看见你今晚的表现,听见你今晚的言辞,你会对她说些什么呢?”
“我会说:艾米,我爱你,你是我所见过最棒的女人。我配不上你,如果你能回来的话,我会用余生向你补过,我们将找个办法把这场噩梦抛到脑后,我会成为世界上最配你的男人,请回到我的身边,艾米。”
这时他将食指的指肚放在下巴的美人沟上停留了片刻,那是我们旧时的密码,当年我们如果要发誓绝对没有晃点对方,就会用上这个手势,比如“这件衣服真的很好看”,“那篇文章确实站得住脚”,这个手势意味着“现在我说的百分百是真话,我会在你背后给你撑腰,绝不会跟你捣乱”。
德西探身到我面前挡住了电视屏幕,伸手去拿那瓶桑塞尔葡萄酒,“再来点儿酒吗,亲爱的?”他说。
“嘘。”
他暂停了电视节目,“艾米,你是个善良的女人,我知道你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求你,可是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尼克嘴里说出的话正是我想听到的话,真是拨云见日哪。
德西走了几步以便盯着我的正脸,将我的视线挡了个结结实实,“尼克想要扮成一个悔悟的好人,我得承认他干得很出色,但那不是真的,他甚至没有提到打你、侵犯你的事情,我不知道这家伙有哪点让你迷了心窍,一定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我知道,”我开口说道,我深知该对德西说些什么,“你说得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么安全了,德西,但我还是……我一看到他就……眼下我左右为难,但他伤害过我……好些年。”
“也许我们不该再看这个节目。”他捻着我的头发,离我近得有点儿过火。
“不,还是开着电视吧。“我说,“我必须面对这一切,跟你一起面对这一切。有你在,我能做到。”我伸出一只手放进他的掌中,心中想着:“他妈的,赶紧给我闭上嘴。”
“我只希望艾米能够回家,那样我就能用余生向她补过,给予她应得的一切。”
看来尼克原谅了我,他在暗示:“我让你吃了一回瘪,你也让我吃了一回瘪,让我们言归于好吧。”如果他说的是真话呢?尼克希望我回到他身边,那样他就可以好好对待我,在他的有生之年用恰当的方式对待我,这话听上去倒是相当顺耳,我们可以回纽约去:自从我失踪以后,“小魔女艾米”系列的销量一飞冲天,整整三代读者都记起了他们是多么爱我,我那贪婪愚蠢、不负责任的父母总算可以把信托基金连本带利地还给我了。
因为我想重回旧日的生活,换句话说,我想坐拥旧日的财富重过旧日的生活,身边还伴着改头换面的尼克。也许他已经学乖了,也许他会变回以前的模样,因为我一直在做白日梦,在欧扎克那间小木屋和德西这栋豪宅里,我都有许多时间做白日梦,而我一直梦想着旧日的尼克。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大肆遐想尼克在监狱里的惨状,但这样的念头最近却难得冒头,我倒是遐想着旧日的情景,那时我们挨着对方躺在床上,赤裸的肌肤贴着凉爽的床单,他只是定定地盯着我,用一只手指从我的下巴一路抚到耳朵,轻挠着耳垂,让我忍不住扭起了身子,他的手指却又拂过耳朵的重重轮廓抚上了发际线,学着我们初次接吻时的模样捻起一绺头发,一路捋到发梢,再轻轻扯上两次,仿佛在摇一只铃铛,那时他会说:“哪本故事书也比不上你,哪个人也编不出你这样的尤物。”
尼克让我接了地气。尼克跟德西不一样,德西给我带来我想要的东西(郁金香啦、美酒啦),却是为了让我听从他的心意(也就是爱他),而尼克只希望我开心快乐,就这么简单。也许以前我把他的这种态度误认为是懒惰,“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艾米”,这句话他说过许多次,而当时我从中读出的意味是,“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艾米,那样我就不用费心了。”也许当时我不太公正,好吧,不能算“不太公正”,而是“没有回过神来”。我曾经爱过的人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我又怎么会认得出毫无心机的模样呢?
非要走到眼前这可怕的一步,我们两人才能意识到一点:尼克和我是天作之合,此事千真万确。我是样样事都太过上心,他却样样事都不够上心;我是一丛扎手的荆棘,父母的千娇万宠浇灌出了我满身的刺,而他的父亲则给他留下了遍体鳞伤,我身上的一根根刺正好配上他身上的一个个洞眼。
我必须回到他的身边。
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十四日
醒来时我正躺在玛戈家的沙发上,残存的酒意仍然十分汹涌,我简直恨不得杀了我太太。自从警方为了艾米的日记找我问话以后,这种情形就变得屡见不鲜,我想象着艾米正躲在西海岸某个疗养地,躺在长沙发椅上喝着菠萝汁,把满心忧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而我则急匆匆地开车驶过迢迢万里,冷不丁出现在艾米的面前,我那又脏又臭的身子挡住了艾米的阳光,害得她抬起头来张望。这时我伸出双手掐住她那完美的玉颈,她的脉搏先是“突突”跳得十分急促,后来却又慢了下来——我们正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终于心照不宣。
我迟早会被抓起来,如果不是今天,那就是明天;如果不是明天,那就是后天。我原本以为警方把我从警局里放出来是个好兆头,但是坦纳给我泼了盆冷水,“如果找不到尸体,定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正在填漏补缺呢,最近几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逮捕令一旦下来,我们就有的忙了。”
我能听见窗外传来摄制组的动静,人们正相互问着早安,仿佛他们在工厂里打卡上班。相机不时发出“咔嗒”声,就像一帮永不停歇的蝗虫,正忙着拍摄玛戈家的正面照。有人已经走漏了风声,告诉人们警方已在我妹妹的地产上发现了我的“安乐窝”,里面装着不少玩意儿,我也很快就会锒铛入狱,因此我和玛戈连窗帘都不敢掀一下。
玛戈进了屋,身上穿着一条法兰绒短裤和她高中时期的“傻帽儿冲浪手”乐队T恤,臂弯里还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大家又恨你了。”玛戈说。
“墙头草们真操蛋。”
“昨天晚上有人走漏了小木屋、艾米钱包和日记的消息,现在各处的论调都是,‘尼克是个骗子,尼克是个杀人凶手,尼克就是个满嘴鬼话的杀人凶手’,莎朗·席贝尔刚刚发表了一则声明,对案件的走向表示‘非常震惊和失望’。还有啊,色情片的事已经无人不知啦——‘辣手灭花’是吧?”
“明明是‘辣手摧花’。”
“哦,那倒是不好意思了,是‘辣手摧花’。”玛戈说道,“这么说来,尼克不仅是个满嘴鬼话的杀人凶手,还是个性虐狂,埃伦·阿博特这次一定会拼上老命,她对色情片可是绝不手软。”
“那还用说吗,我敢肯定艾米非常清楚这一点。”我说。
“尼克?”玛戈恍然大悟地说道,“情况很不妙哪。”
“玛戈,我们需要记住的是,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艾米怎么想,她是不是正在对我软下心肠。”
“尼克,你真觉得艾米的心意会变得这么快,一下子从恨你恨得咬牙变成再次倾心于你?”
关于艾米的心意,我和玛戈已经整整讨论了五年。
“是的,玛戈,我是这么认为。艾米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