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尚未说完,一阵脚步声截断了她的话,是宁福。他站在碧纱橱外,垂下了手,因打搅了主子们说话而略微有些局促:“启禀三位娘娘,瑃容华见红了。”
韫姜同夫芫下示意对视一眼,连容妃也觉得格外诧异:“怎么会,她的胎一直很稳的,从没出过岔子。”
“难保不是有人动了手脚了。”夫芫把脸一沉,“刚回宫就出了差池,莫不是……”她话没说明白,但韫姜心知肚明。瑃容华碍着谁的眼了,大家都明白。之前那桩事,瑃容华和盛妃也算撕破脸了。现在盛妃落寞,她反而凭着越来越大的肚子风生水起,盛妃不忿,也算情理中事。
三人不敢耽搁,当即起身往瑃容华那去,一路上容妃还絮絮地念叨:“臣妾谨记贵妃娘娘的教导,诸事上心,不敢有懈怠之处。瑃容华那吃的、用的、穿的,说破嘴了,哪怕是近身三尺之内的一只小飞蝇,也要叫人查过妥不妥当。再加上瑃容华她娘家——广陵侯府送进来的辟毒、验药的物什,真真是防得滴水不漏。就是到了现在,因事情还没有全交代完全,臣妾也没有松懈下来。难不成这盛妃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韫姜知道她怕得个失职之罪,而十分情急,所以温和地回她:“狠毒之人防不胜防,你不是没尽心。就是事情真到了那步田地,皇上也不会责怪你的。”
容妃心急如焚,自己离夫人之位也就差一步之遥了,偏偏闹这一出,岂不叫她心烦?
三人到了瑃容华的住处,她身边的宫女钗屏出来迎接,却不是一幅急着请她们入内去主持大局的样子,反而是躲躲闪闪地道:“劳烦三位娘娘来了,我家主子已经无碍了。”
“落了下红,一个不仔细就会小月。你说无碍就无碍么?太医来了吗?”夫芫哪里把她一个奴婢放在眼里,剜了她一眼,抬步就要往里去。现在她同韫姜是实打实摄六宫事的,事关皇嗣的事岂能怠慢?
钗屏颤颤巍巍地追上,有意无意地拦着韫姜她们:“我……我们娘娘的胎都是胡太医跟着照顾的,结果今儿胡太医被拨去办别的差事了,这会子不能赶来。别的太医,主子也不敢放心使唤,但、但已经拨人紧赶着去请了,皇嗣事大,想必很快就能过来。”
“你也知道皇嗣重大,为什么只盯着胡太医这一个人,太医院旁的都是死人么?”韫姜看她神色有异,顿觉事情大有蹊跷,不容她辩解,就吩咐,“泷儿,去把和大人和华大人请来。”她朝向钗屏,“这两位太医是专司伺候本宫的,绝不会出岔子。但凡他们有猫腻,本宫担待,这会子可行了吧?”
钗屏一下瘫软在地,脸色煞白,夫芫蹙眉,刚想诘问,只听里头瑃容华的声音:“多谢德妃娘娘,不过嫔妾已经没事了。”
三人往里走去,只见瑃容华压抑着满脸的惊慌,想要下床却又一下子停下了。容妃倒也不是关心她,是生怕伤着她腹中龙胎,于是加紧步子抢上前去拦住她:“你下了红,别下床走动、行礼了。”
韫姜眼瞅着她气色欠缺,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于是狐疑着:“瞧妹妹脸色奇差,怎么能说没事呢?只怕是妹妹担心麻烦了本宫,这点子你毋须烦心。医者仁心,不拘伺候谁,何况龙嗣之事呢。”
瑃容华簌簌发着抖,往床角缩去,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时候东窗事发。只要孩子还在……只要孩子还在,应该就不会有大事才对……她心里安慰着自己,却忍不住抖得越发厉害了。
这下连心急的容妃也察觉了异样,问她:“你怎么了?”瑃容华淌着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种事该怎么开口啊!她怨毒地瞟了容妃一眼,要不是胡太医不在、要不是她献殷勤,塞了这么多人盯着,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这下红的事也不会闹出去。
她正绝望之时,徽予同和、华二人前后脚来了。和如命过来把脉,华惠允则去查验用物。瑃容华见和如命过来,整个人僵在床上,迟迟不肯伸手,直到徽予开口唤了她一声,她才发着颤把手伸向了和如命。
把脉之后,和如命的神色先是一变,似乎有些惊诧,将脉象细细验了两回之后,他才缓缓地抽回来手。他先旋过身回禀:“启禀皇上、娘娘,瑃容华的胎并无大碍,不过是用多了饭食,因饭食中多桂皮、八角等热性食材,才致瑃容华见红的。容微臣开一剂药下去就是了。”
听他此言,众人才注意到瑃容华确实圆润了不少,脸似中秋银盘似的有了玉圆的轮廓。不过是刚才人都盯着她的胎,才没有多关心她的相貌。
接下来和如命的一句话,让众人都大吃一惊:“还有一事,微臣不敢隐瞒,瑃容华的胎不过四月,并非太医院记档的六月之数。”
瑃容华想开口争辩,但心里明知这是徒劳的,只要再来几个太医一查,事情也就分明了。她若此时贸然叫喊和如命是在攀诬,搞不好会让徽予误以为她同时也在污蔑好心好意的德妃。
她一怵,电光火石之间,她选择自保,也就是选择装傻充愣:“什么——”她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让自己表现出一股茫然又惊讶的样子。
但夫芫等人是何等精明,怎么会看不穿她拙劣的把戏?夫芫率先开口:“原来瑃容华竟然不知么?”她一侧首,千璎立时上前,告了一声得罪,一把掀开了厚重的被衾。瑃容华整个人便现在了诸人眼前。
显然可以看得出,瑃容华的肚子不是六个月的大小。就算孩子小些,六个月的时候也不该只隆起这么些。
在场的三个妃御都是怀过孩子的,一看便知,徽予也是眼看过别人的孕肚的,自然能够分辨。他剑眉一蹙,怒目视去:“这是什么把戏,好好说清楚,否则欺君之罪,决不能轻饶。”他最厌弃旁人拿皇子做把戏。而且谎报月份,实在叫人浮想联翩到底是为了什么。
夫芫见瑃容华还想狡辩,于是开口奚落道:“瑃容华可别说什么自己实在不知道的蠢话。满宫里你也不是头一个怀孕的了,六个月的月份,肚子才这么点儿,难道你也不急、你也不问么?”她又将钗屏如何有意阻拦、如何不许请旁的太医等话说了一遍。
徽予的脸色更差,声音提高了一些:“还不快说?”
他见瑃容华迟迟不敢开口,心里有些不耐烦,于是踢了一脚跪倒的钗屏。钗屏吓得魂都没了,连磕了几个砰砰响的头,才颤巍巍开始说:“我……我家主子确实只有孕四个月。因为四月与六月之差实在太多,纵使在衣着上下心思,也实在难办。加上容妃娘娘特地安排了人照看,奴婢同主子眼看着要瞒不下去了。才出了多吃多长的主意,心想着吃的多些,胎儿就大了,到时候许能浑充作六个月的。谁知吃得不大好,反而见了红……因有容妃娘娘安排的人在,瞒不住,这才闹出来的。”
容妃听她话里奉承自己,脸色也好看了些,但兹事体大,她也不敢开口替瑃容华求情。只听韫姜借着问:“那么胡太医,就是被你们收买了要欺君罔上的,是么?”
钗屏吓得身抖如筛,不敢有一丝隐瞒:“是、是、是。今儿……赶巧胡太医被安排了别的差事,才……”
夫芫冷哼:“你倒还懊恼是么?欺君罔上,还敢心存侥幸!”
瑃容华哭个不住,爬下床来,欺君之罪是什么过错,瑃容华门清。她本来就心慌,加上当着徽予的面被戳穿,她更是害怕。一面怕徽予从此不再垂青她,一面也怕性命之忧。于是哭啼啼地拉住徽予玄金色的衣袍,口不择言道:“皇上、皇上,臣妾也是糊涂了呀。当初皇上生臣妾的气,冷落了臣妾,臣妾好容易得了一个孩子。父亲就递话进来,说相书上有言‘圣人十四月而生,贤哲十二月而生,明达十月而生,常人九月而生’。只要臣妾生下十二月而生的贤哲,皇上就不会再弃臣妾于不顾了……皇上,您原谅臣妾吧,臣妾不是有意要欺君的,只是想讨您开心而已。”
“讨朕的开心?”徽予气极反笑,因瑃容华身怀有孕,他也没挣开她,而是冷眼盯着她,啐道,“广陵候叫你生下个十二月的贤哲,只是讨朕的高兴吗?他的用意,朕说出来都嫌脏了嘴!”
瑃容华本想求得徽予谅解,不曾想情急之下说坏了话,反而把父亲也搭进去了,她赶忙要改口,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的,是臣妾、是臣妾自己的主意,不是父亲……”
徽予瞪了江鹤一眼,江鹤怵了一下,这才俯身来拉扯开瑃容华。没想到广陵候胆敢有这个贼心,徽予一下也是愠了怒,狠狠道:“把胡太医拉去审问过后即刻绞杀。”他不待瑃容华再哭嚎,拔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