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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悲与喜(第1页)

紫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一只楠木小盒,悄声上来恭恭敬敬呈给了全修容,道:“这剂药是照着华太医开的方子熬的,用以将这两味药丸送服下去,说是能成效百倍。”

“百倍自然是夸大之词了,若说双倍还可信些。”全修容讥诮勾唇,取过小匣子,打开了铜锁扣,取出一丸来送入口中吃了,又混着喝了半碗的汤药,喝罢了,蹙眉说,“这药丸好生发涩,汤药也不知怎的一股子酒味儿。”

紫嫣不通药理,随口解释:“草药味本多苦涩,混合一通,有些奇异味道也是寻常。且说良药苦口,正是说明好药味道都怪异些,应当无大碍才对。毕竟华太医是皇上特请了来给德妃调养的,想来医术精湛,必定是杏林圣手了。”

全修容点点头,又将余下的药丸并汤药吃了:“方子寻了好几个太医看过,都是实打实的好药,是专对症下药的,想来就算无效也是无害。这些药也是你亲自盯着人抓的,教人看过了是吧?”

紫嫣眉目间闪烁过一瞬的慌乱与心虚,她急急把持住了恭谨温顺的表情,答应着:“是,都是奴婢躬亲盯着看了的,绝不会有差错。”

全修容这才放心了些,她再是多疑寡信,待身边人却还是信任有加的,尤其紫嫣、紫娟是母家陪嫁,自然与别个不同,愈加厚待。

喝罢药,用了些蜜饯酸山楂去涩味,紫娟命小厨房备置了翠玉豆糕与金沙卷,以彩绘福禄碟盛了送来给全修容做小食吃,打发辰光。

全修容用乌木嵌银箸搛了几块吃了,又觉有些积食,腹内涨涨的,于是下了罗汉床意欲往后院去走走散心。

她方提裙走了三两步,就觉小—腹坠痛,一阵痉挛抽搐袭来,一个忍不住跪下了身,她捂着小—腹,仿佛有寒冽冰锥在狠狠椎打小—腹,疼得她直冒冷汗,浑身战栗不已。

她几乎被抽出了浑身气力,连出声叫唤都不成了,陪侍的紫娟与沿儿急慌慌上来扶她,沿儿高声呼喊紫嫣去请太医,全修容却使出最后一股力气,抓住沿儿的衣袂:“不能大声喊,要悄悄儿的,要……”她话未说罢,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全修容醒转之际,业已是翌日清晨,腹中刺痛犹在,她艰难翻了个身,发出悉率的声响,守夜的沿儿听到了,打起灰鼠床幔,急切道:“主子可醒了。”又压低了声音怯怯说,“贵妃娘娘在呢。”

全修容一怔,旋即吃力地支起身子,探出床幔外,只见贵妃晏坐在外,听见她发出的悉率声,转头瞟一眼她:“醒了?”

但见她装戴齐整,一头发饰却尽为素银白金,兼一身缟素黛青的衣衫。她眉宇间有份疲倦,可知是候在储秀宫整夜了。

全修容不知何事竟能劳动贵妃大驾,又是这般装扮,于是收敛了些傲气,客气道:“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大驾在此?”

贵妃似笑非笑的,眼中有份心灾乐祸的意味:“全修容节哀,不知系谁胆大包天,给你的药中动了手脚,恐怕你往后再不能有孕了。”

全修容像遭了五雷轰顶似的,一时间双目圆瞪,呆在了床榻上。

贵妃冷眼看着她痛苦的神情,毫不悲悯,寒刺刺道:“你不过终身不能受—孕,比不过昨夜暴毙的长禧宫文敬夫人,她七窍流血,死得凄惨。”

她猛地回了神,震惊不已,那药分明只会让人如同病逝,查探不出蛛丝马迹才是,姜礼君怎会短短几日骤然暴毙还死相惨烈?

沿儿见全修容震悚,忐忑不安地捏着茉莉花纹衣襟,嗫嚅道:“昨儿主子才昏厥不久,长禧宫就传了丧报,一众人拥去长禧宫,只有紫娟姐姐请了袁太医来,谁知……袁太医说主子用了极性寒又伤女子肌理的药物,怕是。要终身不孕。兹事体大,袁太医禀告给了皇上,皇上请了贵妃娘娘彻查此事。故而贵妃娘娘特在此处。”

贵妃捵了捵绣有西番莲的衣襟口子,那绣花的丝线是由三股白丝并一股银丝拧成,在晨熹微芒的光下,反出微弱却闪耀的光来。众妃为表哀思银装素裹,贵妃却仍不失华贵雍容。

果然还是贵妃一向的做派,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还是难以立时改去。

全修容慌乱地拂去垂乱的青丝,三寸长的指甲竟不小心勾住了纷乱的乌丝,被生生折断了,她低头去看时,只见牵扯了皮肉,十指连心,刺痛不已。

贵妃起身,只充作未见,淡漠说:“事发突然,药渣尚未处置,本宫查了你所喝药的药渣与备好的两味药丸,里头被放了十足十的带柄柿蒂、红花、明矾与黄酒,都是避孕打胎的利药,一剂下去,猝然受寒刺激,自然受不住了。为彻查明白,本宫暂且叫慎刑司扣押了你的贴—身侍婢紫嫣与紫娟,等水落石出之时,自会完璧归赵的。”

贵妃见她醒转,也算半个完满交代,懒怠再行逗留,毫不流连起身就走了。

等她走了,全修容才痴痴摇头:“怎么会?药都是紫嫣亲自盯紧了的……”她小指鲜血淋漓,划过面颊留下刺目的血痕,“是紫嫣……是她请缨要盯紧把关,也是她熬了药,她竟然背弃了本宫!”

她面目狰狞扭曲,欲哭无泪,悔不当初,她觉得满腔的怒气与不忿难以排解。她疯狂地将被衾抬起扔下,嘶声力竭地嘶吼:“贱人!都是贱人!”

沿儿尚年轻,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吓得哑口无言,独剩止不住的嘤嘤哭泣。全修容终是掩面放声大哭,觉得肝胆俱裂,万念俱灰。

礼君死后第二日,明城迎来了凛冬的第一场雪,雪浩浩汤汤,在顷刻间为富丽堂皇,高墙碧瓦的明城蒙上了雪白晶莹的银装。

下了雪,一切白茫茫的干净纯澈,没有污—秽,没有瑕疵。礼君死得惨烈异常,这一场鹅毛撒地般的雪,为她的瘗玉埋香添了一缕凄迷哀恸。

风一更,雪一更,礼君死得悲怆,徽予不免生出悲悯,赠她厚葬,赐号贤淑文敬夫人,葬于妃陵。

但她惨死之事依旧在一片无暇纯洁中调查,连同全修容被毒害之事,成了宫闱中人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材料,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越说越是玄乎,越是可怕歪曲。

“姐姐找我来,可不是为着听宫人们嚼舌根的腌臜话的罢?”婉容华坐在贵妃榻旁的红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捻着汤勺搅着银耳莲子羹。

她朱颜皓齿,气色上好,穿着一身雪青并蒂莲纹织金锦宽袖绰子,衬得她宛然雪中一朵白梅,金玉宝珠般。

全修容吃了重寒的药,引发了病症,没有了往日明艳的姿容,反而是苍白低迷的模样:“妹妹聪慧。”她捂嘴轻嗽了两声,沿儿闻声双手捧上了温吞的枇杷露,全修容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又推开了。

她擦拭了嘴角,慢慢悠悠说:“我身边的可心人都被慎刑司扣下了,耳目闭塞,诸事不知,我这头是没甚进展,不知贤淑文敬夫人那案子查得如何了?”

婉容华捂嘴吃吃笑了:“姐姐是怕东窗事发罢?”

全修容凛然瞪她:“妹妹改换门庭,果然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说话都不像往常唯唯诺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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