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到明夷,齐齐面露喜色。目光旋即被她靓丽的新毛衣吸引,本欲上前相迎的女生不约而同收住脚。唯有李娆笑嘻嘻走来,亲昵地把明夷拉进教室。
文娱委员跳上讲台,示意大家安静。她饱含激情地说:今天,我们聚在一起,为明夷同学庆祝生日。虽然——委员音量下调,酝酿着伤情。
虽然,明夷同学有不幸的身世,没有亲生父母陪伴,但是——她的音量又直线飙高,极富感染力地重重说道:但是,她生活在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这里充满关爱。眼泪和悲伤已经远去,在这里,明夷将不再孤单!
一群人热烈地鼓掌。明夷冷眼看着。几个素来与她不合的女生眼眶湿润,李娆甚至要淌出泪来。她被困在中心,他们把礼物放到她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堆满一怀,压得她手臂发麻。李娆提议,要明夷讲几句。大家纷纷响应。一群人连推带拉,将明夷弄到讲台上。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
在她考取全年级第一名时,他们没有致以这样的掌声。当她评为三好生,他们没有抱以这样的掌声。她参加市里作文大赛,省上数学竞赛,很多次为班级为学校赢得荣誉,他们都没有如此慷慨地鼓过掌。他们的掌声总是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现在,他们来劲了。
入学登记的出生日期到底是不是她的生日,她本人尚且质疑,他们凭什么确定。明夷看着那些殷切的炯炯目光。他们希望她说点什么呢?惊喜,不胜感激,最好泣不成声,犹如一枚淋漓的印章,永久盖在这幅场景。这样,今日此时就值得纪念。一个完美的作品。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还停在上面。——单纯的童年早已落山。一切所谓的名义,都不可能简单。谁也别想强加给她。刻意包装的礼品盒一连串掉落地面,夹杂玻璃破裂的声音。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明夷拍拍手,说:你们白费心机了。
生日事件后,班上的同学结成联盟,一致跟明夷划清界限。为了壮大声势,他们暗中活动,拉拢原本中立的人。大家同仇敌忾孤立明夷,视她为不近情理的怪物。
明夷的感觉倒是豁然开朗。相比之前一个个不露形迹,对峙关系的公开是明夷乐于见到的。那些人气势汹汹地浮出水面,来自身后的危机解除了。她的成绩稳居头名,班务工作井井有条。有时对立派违反纪律被她抓了把柄,看到对方一副戒备又忐忑的表情,她偶尔会破例放上一马。她很高兴再也不用清理抽屉里的馒头。
明夷常常一个人在郊野游荡。
经过护城河上的老铁桥,一直往西走,是广阔的河滩和沙地。鹅卵石星罗密布,被冲刷得光滑圆润。沙地长满茅草。秋天,茅草开出大篷大篷的穗花,站在河对岸看,如覆盖厚厚的白雪。风一吹,又似浪花起伏。流浪狗成群结队在草丛打滚,追逐嬉闹。它们体型瘦弱,毛色黯淡,却显得自在愉快。
碰见出生不久的小狗,明夷捧在手心带回家。但是不出三五天,小狗总在她上学后失踪不见。张茉芬说一定是跑丢了,不认得路回来。明夷不作声,看她妈妈一眼。她知道是她父母撵走的,他们怕养狗影响她的学习。可她不能同他们争辩。父母对她的身世守口如瓶,她也假装蒙在鼓里。她怕说多了露出破绽。再说,父母好心收养了她,她不能勉强他们再收养一条流浪狗。
自从知晓身世,她便自动放弃了撒娇,使性子。她多少底气不足。
院子里,花草日夜枯萎。夏日的盎然生机像一场短暂的梦。
秋风扫落叶,满目萧瑟的时候,*东一处西一处长出来。先是一些不起眼的枝叶,随意地,漫不经心地伸展,之后忽然开出大朵大朵明丽的花。明夷趴在窗台看它们,像个奇异的发现,快乐而兴奋。
李娆走过花坛,顺手摘下一枝*。明夷跑下楼拦住她。
“*不是开来让你摘的。”
“摘了又怎样?”李娆眼一挑。
“以后不许摘,否则,要你好看。”
李娆将手里的花狠狠揉碎,挑衅地说:“我每天摘一朵,一直到通通摘光,看你怎样。”
当天晚上,明夷连根挖出所有*,种进花盆。七个花盆摆满一阳台。花盆宽大透气,每一株*都有自己的家。明夷提前花光一周零用钱,心里无比踏实。
第二天,李娆在自家阳台看见明夷家盛开的*,尖声嚷嚷,说明夷你偷了院子的花。明夷提着洒水壶,脸一仰,我喜欢,你怎样。
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六年级上期只是放学时间延长,到下学期,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也在补课。
课本上的内容颠三倒四重复,毫无遗漏,全无新意。各类模拟考试层出不穷。开始每天一考,每天两考,最后每半天两考。学生们疲于应付的同时,惊奇于那生生不息的试卷来处。它们就像变魔术,每时每刻都能从老师手中变出几沓来。试卷名目繁多,除了82——88每一年的原版试题,更有无数辅导题、派生题、精编题。
考多了,学生渐渐摸出规律。尽管试卷来头不同,试题其实大同小异,无非几个字几个数字的差别。有不少甚至完全相同。只要背功好,扫描一眼即可作答,根本无须思考。于是,模拟考试又被学生称做记性测试。
李娆在六年级下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加入市少年垒球队,有幸逃过这一劫。
每天下午两节课后,她便收拾东西去体校训练。其他同学在座位愁眉苦脸地等待考试轰炸。唯独李娆神采飞扬,抱着庞大的垒球手套走出教室,一会儿折回来,又出去,又折回来,借口取东西,来回招摇。
论身体条件,李娆并不突出,又毫无垒球基础,她竟然被选入市队,很多同学实在难以置信。
垒球是宁城的一块金字招牌。作为一个小城市,宁城能在省里排上名的东西不多,垒球是屈指可数的优势项目。少年垒球队更是一枝独秀,去年一举夺得省少年组比赛的冠军,一时间声名鹊起,连续多日占据宁城头条新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地方官员不仅脸上有光,简直是大放异彩。为了保持少年垒球队的竞争力,官员大开绿灯,给教练员加津贴,提供尽量好的训练条件。因场地等问题发生冲突时,少年垒球队优先,其它项目一律让道。垒球队教练可在各个学校挑选队员,教育局知会各校必须全力配合,并且出文颁布,垒球队队员升学可加30分,以此解除队员家长的后顾之忧。
逃脱繁重的学业,在球场上挥棒飞奔,升学还加分,学生们嫉妒到眼发紫。这等好事偏让成绩倒数第一的李娆撞上,大家都说是不折不扣的狗屎运。
王美玉一再向张茉芬夸耀,说她女儿总算争气了,给有名的少年垒球队选中,可谓峰回路转,前途骤现光明。
王美玉在办公室派发糖果,乐不可支的样子,让张茉芬好些天气不顺。后来她打听到,垒球队教练是王美玉的妹夫。王美玉眼见升学在即,李娆的成绩一点不见起色,急中生智,想出曲线救国的诡计。
明明是走后门,去当个替补凑个数,还大言不惭说是被选中的。凭她女儿那个成绩,就是加50分,也别想进宁中。每天晚上,明夷在房间复习功课,就听到她妈妈在外间气咻咻地念。
下午课间操,有学生晕倒。操场秩序大乱。一个老师抱起晕倒的学生,朝医务室飞奔而去。
体操中断,广播里传出教导主任的声音:同学们请安静。天气热,那位同学可能中暑了,没有大碍。大家不用惊慌。一番安抚,低年级学生解散,涌回教室。二百多名毕业生随班主任指挥,列队站在操场中央,等待训话。
教导主任现身高高升旗台,扯着喉咙说:“同学们,还有不到一个月,你们就将迎来人生当中第一次重要的考试。我知道,这半年大家很辛苦。但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将来美好的前程,大家要坚持不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宁中!”
现场的学生大脑一嗡。宁中,又是宁中。从上小学那天起,不,准确说,从能听懂人话,在家接受启蒙教育起,宁中就像一口硕大的钟,罩在他们头上。家长老师夜以继日地敲打,警钟长鸣。不上宁中,便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