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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不及一样。

孔子又一次在子路身上看到,和精明能干的实干家比邻而居的那个大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会老成,不由又是好笑,又是为难。

一天,灵公向孔子派来一名使者,说是想要一同登车巡城,同时就各种问题请教。孔子欣然换好衣服,立刻出发了。

这位个子高大、一本正经的老爷子,虽然灵公把他看成贤者毕恭毕敬,南子心里却觉得十分无趣。两人抛下自己去同车巡游,则更是岂有此理。

孔子谒见过灵公后,来到外面,正要一同登车,却见浓妆艳抹的南子已经坐在了车内。没有孔子的座位。南子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注视着灵公。

孔子也满心不快,冷眼旁观着灵公的举动。灵公羞愧地垂下了眼睛,但是对南子什么也没敢说,只默默地把第二辆车指给了孔子。

两辆车行走在卫国都城。前面那辆豪华的四轮马车里,和灵公并肩而坐的南子夫人好象牡丹花一样娇妍夺目。后面那辆寒酸的二轮牛车里,神情寂廖的孔子面朝前方,端然正座。沿途的民众里有人低声叹息,有人暗皱眉头。

人群里的子路也看到了这副情景。回想刚才接到灵公使者时夫子欢快的表情,他心如刀绞。

这时,故弄娇声的南子正好从眼前经过。子路不由得大怒,握紧拳头分开人群就要冲出去,不料却被人从背后拽住了。他瞪着眼回头想要将对方甩开,原来却是子若和子正二人。拼命拽住子路衣袖的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噙满了泪水。看到这样,子路才慢慢放下了挥起的拳头。

第二天,孔子一行离开了卫国。“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是孔子此时发出的感叹。

叶公子高很喜欢龙。他在居室里刻上龙,在帷帐上绣着龙,每天生活在龙的中间。天上的真龙听说此事大喜过望,一日飞降到叶公家里,要一睹自己的崇拜者。真龙体格雄伟,龙头钻出窗口,龙尾还拖在堂前。叶公见后周身战栗,落荒而走,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诸侯好孔子的贤名,却不好他的内实,结果无一不是叶公好龙之流。真实的孔子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高大了。有愿意将孔子奉为国宾的国家,也有起用了孔子几名弟子的国家。但是,愿意实行孔子政策的国家,却连一个也没有。在匡地险受暴民凌辱,在宋国遭到奸臣迫害,在蒲地又遇上歹徒袭击。诸侯的敬而远之、御用学者的妒忌、政客的排挤,这些就是等待着孔子的一切。

即便这样,孔子也和弟子们讲诵不止,切磋不怠,不知疲倦地从一个国家漂泊到另一个国家。“良禽择木而栖,木岂能择禽乎?”孔子这句话气节高远,但决不是恨世之言,始终还是寻求为世所用。并且,寻求为世所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为了道——老师和弟子们全都发自内心地这么想。困穷时依然明快,艰苦时也不舍希望。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一行人。

孔子一行受到邀请,准备前往楚昭王那里时,陈国和蔡国的大夫们秘密召集暴徒,将孔子他们围困在了途中。这是因为担心孔子为楚所用,所以故意设计陷害。

遭到暴徒袭击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次陷入了最深的困顿。粮道被切断,接连七天炊烟不起。饥饿、疲惫、生病的人层出不穷。但是在弟子们的困惫和惶恐中,唯独孔子仍然精神饱满,像往常一样弦歌不辍。

子路看不过众人疲惫的样子,稍带怒容地走到正在弦歌的孔子身边,问道:“夫子此时弦歌,算是礼吗?”

孔子没有回答,操弦的手也没有停下。一曲终了,他开口说道:“由啊,让我来告诉你。君子爱音乐是为了不骄傲;小人爱音乐是为了无所顾忌。那不了解我却跟随我的,是谁家的孩子啊?”

子路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置身这样的困境中,竟然还为了不骄傲而奏乐?但他马上体会了夫子的心意,顿时大喜,不觉手执干戚舞了起来。孔子鼓琴与之相和,乐曲重复了三遍。一旁的众人也暂时忘掉了饥饿和疲惫,陶醉在这粗豪的即兴之舞中。

同样是在陈蔡之厄时,看到轻易无法解围,子路问过这样的话:“君子也有穷时吗?”因为如果按老师平日的主张,君子应该是没有穷时的。

孔子立刻答道:“‘穷’难道不是穷于道之谓吗?如今丘怀仁义之道,遭乱世之患,这哪能算是穷呢?如果以衣食不周为‘穷’的话,那么君子固穷。而小人穷斯滥也。”

子路不由得脸红了。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小人被指了出来。以困穷为命运,临大难而不动声色,看到这样的孔子,他不得不感叹“大哉勇也”。相形之下,以前自己所引以为豪的白刃加睫而目不转睛的勇,实在是渺小得可怜。

十一

从许国前往楚国叶邑的路上,子路落到了队伍后面。当他独自走在田埂小路上时,遇到一位背着竹筐的老丈。

子路轻快地行了一礼,问道:“请问,可曾见到夫子吗?”

老人停下脚步,不客气地说:“夫子夫子,俺怎么知道什么是你的夫子。”接着,他仔细打量了子路一番,又轻蔑地笑道:“看起来你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天泡在空理空论里的人呐。”说完,走到旁边的田里,再也不朝这边看上一眼,刷刷地拔起草来。

子路想:“这肯定是位隐者了。”于是深深一揖,站在路边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老人无言地工作了一会儿后,又来到路上,把子路带回了自己家里。已经是日暮西山的时候了。老人杀鸡炊黍款待子路,并把两个儿子叫出来和他相见。饭后,被几杯浊酒带来少许醉意的老人取过身旁的琴弹奏了起来,两个儿子应声唱和道——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虽然一望可知,这是贫寒的生活,但是家里洋溢着一种富足的融融之乐。父子三人和谐满足的表情中,不时闪过一丝智慧的闪光,令人无法忽视。

弹罢一曲,老人向子路说道:“陆路行车,水路行船,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如果硬要旱地行舟,会怎样呢?在当今世上,想要推行周代的古法,正象是旱地行舟一样。就算给猴子穿上周公的衣服,猴子不大吃一惊撕个粉碎才怪呢。”很显然,老人知道子路是孔门之徒才说的这番话。

老人接着又道:“保全快乐才称得上得志。得志可不只是轩冕之谓啊。”

看来,澹然无极才是这位老人的理想吧。这种遁世哲学,子路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以前他遇到过长沮、桀溺两位隐士,在楚国也曾遇到名叫接舆的佯狂的男子。但是像这样进入他们的生活中共度一夜还是头一次。在老人平和的话语和怡然的容态面前,子路不禁感到这无疑也是一种美好的生活方式,甚至生出了几分羡慕。

但是,对于对方的话他并没有只是唯唯喏喏:“与世隔绝固然快乐。但是人之所以为人,并不在于保全一己之快乐。为了区区一身的洁白,而紊乱大伦,不是作为人的正道。我们早就知道,当今世上大道难行,甚至也知道在当今世上讲‘道’的危险。但正因为是无道之世,不才更需要冒着危险去讲‘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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