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小锦囊,那里面藏着吟儿的头发,心里痒爬爬的。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告诉吟儿,退婚的事跟他没关系,仍然和过去一样,除了她任何女人他都不娶,她一个人与世隔绝呆在深宫,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还以为他把她忘了。想什么办法给她捎话,说是这么说,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荣庆出了隆福门,沿着西长街向内右门外军机处值房走去,心里苦苦惦着吟儿的事。
一位小太监从咸和门走出,迎面向他走来。这位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储秀宫里的王回回,小回回按宫中的规矩站在一旁,给身穿军服的荣庆让道,一边口称吉祥。荣庆点点头算是回应,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转身站住,目光落在小回回肩上那只绸布软包上。
“有腰牌?”荣庆问。
“有啊。”小回回从腰下亮出宫中的通行腰牌。
“这包里是什么?”
、幻一要“李总管的丝棉坎肩,颐和园后半夜凉,他腰疼,受不住凉。”要在平时,小回回肯定不把荣庆放在眼里。但这会儿却不同,他在怀里揣着私货,胆子自然小了,好言好语跟荣庆解释着。他边说边打量着荣庆,觉得他特别眼熟,竭力在记忆中搜索,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这么说你在储秀宫当差?”荣庆知道李莲英除了任内廷总管,还兼着慈禧太后的宫监首领,立即联想起这位小太监与吟儿在一块当差。
“军爷!我……我见过您。瑞王爷迎亲时,是您救了小七爷。”小回回盯着荣庆,终于认出他是当年秀子出嫁时跃上马背救小七爷的那位壮士,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次陪李总管和瑞王爷去承德打前站,也曾远远见了他一面,当时他心里还犯疑惑,会不会认错人。这会儿面顶面离得近,尽管对方换了身蓝翎侍卫的官服,人显得更威风,他自信不会认错。
小回回这一说,荣庆也就不用问了,连秀子宫女出嫁时他都在场,他肯定是与吟儿一起前去送亲的。小回回兴奋地夸他身手不凡,他瞅着年轻的小太监,嘴上笑笑说没什么,心里却暗自思忖,要想与吟儿联系上,这人对自己早晚有用的,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跟小回回聊起来。
小回回问他多会荣升进宫的。他回答说来了有一阵子,并反过来问小回回。“皇太后去了颐和园,是不是储秀宫的宫女太监全跟着过去?”“就留了几个小太监看家。”小回回挺高兴能认识荣庆,便将储秀宫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说宫女妈妈都随老佛爷去了园子,荣庆听得入神,几次想打听吟儿,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心想时间长着呢,等以后跟他熟了再慢慢打探,否则让对方看出破绽,问不出情况不说反倒会坏了事。
“荣军爷!我该走了。有空再说话儿。”小回回跟荣庆打了招呼,这才向北边走去。他走了没多远,荣庆叫住他。他转身站住,这才发现怀里那只手帕包掉在地下,荣庆边叫边从地下捡起。小回回慌忙跑回来,一连声说谢地从对方手中接过手帕包,浑身吓出一片冷汗,心想要是让人看见了手帕里包着的那玩意儿就惨了。
手帕里包着几张相片,这是吟儿在景仁宫里拍的,吟儿悄悄交给他,请他抽空捎到她们家的。说起相片这玩意儿简直太神了,拍下的人就跟真人一模一样,要不是亲眼见到准不会相信。珍主子就好替人拍相片。据说她用来拍相片的四方铁匣子是德国公使送给皇上的,皇上又赐给了她。老佛爷也有一个,只是老佛爷除了黄道吉日,轻易不拍相片,怕拍多了人的魂魄会让铁匣子摄走。珍主子似乎不信这一套,不但替自己拍,还替宫女们拍。你想想,要是让这位荣军爷发现他怀里揣着宫女的相片,那还了得,不死也得褪层皮啊!
当时除了洋人所在的租界有这种玩意儿,其他地方从没见过。当吟儿拿到珍主子替她拍的相片,吓得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活脱脱地印在那张纸片片上。在珍主子这儿当差比在储秀宫要自在,不像在老佛爷那儿规矩重,饭都不敢多吃一口,怕放屁,怕打嗝,说话不敢抬头,睡觉不敢仰天,不敢穿得太花俏,又不敢穿得太素净。总之,在那边这也怕那也怕,而最最怕的就是老佛爷不高兴,而老佛爷偏偏高兴的时候不多。
与老佛爷儿正相反,珍主子平时总是乐呵呵的,也不讲那么多规矩。对奴才们挺好,为人也随和,因此景仁宫有一种储秀宫里从来没有的东西,那就是轻松随便。当然,这不等于说珍主子没脾气。你要是惹了她,那她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就如像她发现平儿替慈禧当坐探,她是绝不肯轻易放过的。
珍主子替吟儿拍了相片,怂恿她从中选几张带回家里让母亲看看。因为在珍妃这儿不像在储秀宫,没了老佛爷那边的身分,再也不能隔上两个月就能和家里人见上一面,在这儿就像其他宫里一样,有时好几个月也无法跟家里人见上一面。吟儿听了珍主子的话,悄悄找到小回回,让他将自己相片替送到她家,让母亲看看,免得老人家挂念。吟儿这几幅相片就这样到了小回回手里。
小回回一边走一边暗自庆幸,要是手帕当时落在地下散开了,让对方瞅见了相片就完了。他在心里骂自己太大意,差点捅了大漏子。荣庆一直站在那儿,瞅着小回回远去的背影,想着有天能让他替自己捎个信儿给吟儿。他当然没想到,刚才小回回落在地下的手帕里包着的相片,正是他日日夜夜想念的那个女人啊!
荣庆离开小回回,一路出了右内门,来到军机处值房,他刚进门,值班的护军参领慌忙将他拖进一间小屋,悄悄告诉他瑞王爷出事了,皇上等着召见他,要他千万小心。荣庆一听保荐自己的王爷出了事,心里顿时产生说不出的慌乱,连忙问护军参领到底出了什么事?参领是瑞王爷一手提上的老部下,对瑞王在承德的事早已有所耳闻,加上皇上派人来这儿召见荣庆,估计多半跟承德府发生的事有关,因此他再三叮嘱荣庆,皇上一旦问起承德府的事千万不要乱说,不能给瑞王添麻烦。
荣庆跟着参军走进内值房,茶水章早就等在那儿,他是奉皇上之命来这儿带荣庆去养心殿的。“章公公!这位就是皇上点名召见的荣侍卫。”参军向茶水章介绍着。茶水章缓缓站起,不等他开口,荣庆连忙上前抱拳施礼:“章公公,在下荣庆有礼了。”
茶水章听见荣庆这两个字不由得心里一愣。这个名字他是不会忘记的。去年冬天,吟儿关在茶水房等着老佛爷处置,她于大难中曾托他给承德大营的军爷带话,明明白白提到过荣庆这个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年轻英俊的军爷,心想天下会有如此巧合的事,难道他就是吟儿的有情人?
荣庆跟着茶水章一路向养心殿走去,心里说不出得紧张。他进宫十天了,连皇上人影儿也没见过,这会儿皇上突然要召见他,而且是为瑞王爷的事,想到这儿他心里更加慌乱。当他跟着茶水章进了养心门,走到大殿前那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上,两腿不由自主地发颤。
进了正殿,向东一拐,茶水章站在侧殿门外,向侧殿内禀报“荣庆奉旨进殿!”荣庆听见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心想那一定是皇上的声音。几乎同时,两名太监挑起门上的珠帘。他跨过门槛,眼前一亮,只见一位身穿明黄色长袍的年轻男人,一脸铁青地站在侧殿中央,他脚下不远处跪着瑞王。瑞王手里抓着戴红顶子的圆锅帽,脑袋几乎贴着地面,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下。一见这架势,荣庆当即跪下,一边磕头一边从嗓门眼里挤出一串艰难的叫声:“奴才荣庆叩见万岁爷!奴才给万岁爷恭请圣安。”
光绪看一眼跪在地下年轻的蓝翎长,没有说话。前几天,从承德传来消息,说瑞王到承德借着替慈禧打前站的机会,私自去了护军大营犒赏三军,竟然当众人面说他代表皇太后来看大家,至始至终不提皇上一个字,光绪听后大怒。当即要传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