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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然系好安全带的卡扣后就脑袋抵在车窗边,眼睛阖上,一副休憩不愿说话的样子。
他没睡着,明明也能清晰听到谢衍的声音,可是就是沉默不语。
谢衍手在半空中停滞一会儿,动作笨吶地撤回来。半个月没见,他又比上次清瘦很多,下颔白得宛若雪粉,尖瘦尖瘦的一小簇蜷缩在领口。
谢衍从后座上拿起毛绒的薄毯,手脚轻敏地盖在温然身上,小心翼翼地在温然纤细修长的脖颈间掖了掖。
温然估计昨晚没睡好,眼圈底下浮着细细的一层青色,刚开始是真没睡着,可不到一会儿鼻息间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起伏。
谢衍温柔地笑了笑,发动引擎后慢慢地将车驶出校园主干道。
温然睡得并不安稳,明明周遭空间的温度十分适宜,可温然还是觉得身上弥漫着寒颤的冷意,手和脚因为不能完全伸缩而开始发酸。
他感觉到有东西在靠近,这种感知令他极其不妙,近乎是立刻从座位上瞬间惊觉醒来,他惶恐地盯着面前凑近的谢衍,语气不免夹杂着火星和烦闷:“你干什么?”
谢衍脸上瞬息闪过许多情绪,错愣,迷茫,委屈,他手还伸在半空中,僵硬之下没敢再做出一丁点动静,“你睡着了,我想将你系上的安全带解下来。”
温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没有说:“不用了。”只是沉默地将卡扣解下,然后安静地待在静谧的车厢里,一句话也不说,什么都没问。
“我不是故意想欺骗你。”谢衍嗓子宛若被人放了一把粗粝的砂砾,说话间都透着一股哑,“你的帖子在发出的两个小时后,就被技术部勘察到,域名,地址,我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去打扰你,直到后来闻夏的画···”
“不吃说吃饭吗?”温然语气平调地打断他,阻止他接下来的发言。
“好,先去吃饭。”
用餐地点选址在一家很高档奢侈的上星级餐厅,被侍应生引进包厢后,大堂经理听到消息后也跟着赶来,低眉顺眼的说着好听的话。
谢衍目光流露出不耐后,经理及时地将话题打住,不仅提供最优质的服务,在出门前让一旁的服务生送上一瓶拉菲。
“我不是过来跟你吃饭的。”温然接过服务员倒的冰镇柠檬水,并没有喝过一口,冷淡地放在手侧的桌面上。
“东西我也不会要了。”他指的是先前电话中谢衍提到的奖项,“你扔掉或者储存,都与我无关。”
谢衍倏地起身,信步走到温然身边,在他面前总是翘起的嘴角泛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他将温然面前的餐巾打开折迭整齐方正铺盖在他的腿上,“先吃饭好吗?”
温然没再回他的话,侍应生推着餐车过来,余光不经意地朝两人探了眼,只觉得氛围怎么看都透着微妙的古怪。
温然不太喜欢吃松露,他总觉得上面透着一股很难闻的土腥气,但是温然又极少表达出来,以至于面前的男人根本不知道。他最后只是搅拌几下面前的蔬菜沙拉,乳白色的沙拉酱汁很浓郁,温然咽下几口就觉得腻。
他食欲恹恹,搁下筷子之后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阵死气沉沉,这是连着几天躲在宿舍里导致的颓唐气息。
与此同时,谢衍也放下手中的刀叉,目光专注地望着面前人。
温然突然笑了一下,很轻快的弧度,在唇边浮光掠影般挑起一下转瞬即逝,“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很蠢,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穿,但是我还在泥泞里挣扎。”
他手指端起透明的高脚杯,酒杯中盛着的深红色酒液,温然轻轻地晃动,醒酒,“我以为我自己逃掉了,摆脱了,挣扎开来,有了关心我的朋友,家人,结果呢。”
从一个泥潭踏入另一个深渊。
桃色的嘴唇咽下那红色的酒水,舌尖将嘴唇上沾染到的尽数舔舐干净,如果放在以前谢衍一定能够很好地欣赏,可是他现在却无从顾及。
他想说一点什么,企图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可温然挑了挑眼皮看他,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先别急着打断我。”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还是来了吗?”温然呼出一口冰凉的气,顿觉那种快要将他给压垮的负担卸下不少,“因为Z所以我还是来赴约了,但是,谢衍,我不管你是真的觉得心中有愧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帮我,还是——”
我都不会感谢你分毫。
“我只是··”谢衍接触到他毫无波澜的眼神后,声音跟哑火似的,带着可怜的颤音:“喜欢你。”
“不重要了。”温然推开沉重的椅子倏地起身,他将沮丧、难过的负面情绪全部清理完毕,“对于Z,就到此为止吧。”
没有激扬的语调,没有再像电话里那样尖利的谴责,一个成年人的平静与克制,吃完一顿饭,将该讲的话悉数挑明,事后宛若两个并无太大关系的普通朋友一样走出餐厅。
“不用送我了。”温然告知他。
谢衍这次少见地听话,刚说了一声“好”,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弯,正要继续说着什么。漆黑的瞳仁便陡然一缩,颤了颤,勃然抻长手臂将人紧紧护住,力道大得仿佛刚锻造好的坚固铁器。
霎时间,温然脑袋被人用重锤狠狠凿开似的,一片空白。他只听到纷纷错开的人群中开始惊呼错愕,尖叫,有的已经开始拨打急救电话。
那辆车牌被全部涂抹遮盖住的白色车辆已经迅疾逃逸,快速地消失在路口边,宛若一道残影销声匿迹。
而一开始将温然用力裹着护住的谢衍此时翻身倒在沥青路面上,额头上的血液开始往下渗透,殷红的血越过半闭阖的眉眼,顺着挺立的鼻尖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上,仿佛迸溅开一朵又一朵绯色的小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