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江沅淡淡垂眸一笑:“中山王宽宥之恩,奴婢感激不尽。”
“这还差不多。”李隆业轻哼道,见萧江沅笑过之后,虽一如平时一脸镇定,眼角仍带有一丝忧色,轻叹一声,凑到他耳边,“我悄悄告诉你啊,三哥平日里藏得最深了,鲜少这样情绪外露的,还竟敢在祖母面前也不收敛,肯定有什么目的。他表面上劝我们别怪你,其实心里不一定怎么怪你呢,你要是想把他哄好啊,我还真没什么办法能够帮到你,只能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
所以从今日开始,萧江沅便不理会李隆基了。
李隆业见萧江沅行礼过后,李隆基笑容一僵,心下好笑不已,冲着萧江沅直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三哥这种骄傲又矫情的人,不理他就对了。
李成义对此视而不见,李隆范虽仍是一副持重的样子,灵动的眸光却暴露了他,李成器将几兄弟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无奈摇头,满含歉意地看向祖母,却见祖母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只好低下头,暗自长长一叹。
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后,李隆基有些坐不住了。萧江沅能主动黏上来,十分难得,他才经历多久……好吧,时间似乎是长了点,可正是意犹未尽的时候,突然间一切恢复正常,他费解之余,本来心中不过些许疑惑,如今却烦躁起来,竟有些生气。
意识到自己在生气,他不禁有些茫然,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被一个小宦官牵引起喜怒了?
任他如何不甘愿,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反过来凑到萧江沅身边去。萧江沅七窍玲珑心,自然感觉得到,却仍是一如常态,什么反应都没有。直到有一日,武曌看过的书要搬回到七宝阁,再换些新的过来,他怕宫人们放错位置,再拿错武曌将看的书,便下令不许任何人插手,亲自搬着书去七宝阁,途中便偶遇了李隆基。
届时傍晚时分,暮鼓正敲响着,李隆基踏着暮色归来,带着一缕风尘,迎面正好碰上萧江沅。见萧江沅分明吃力得要命,却还要弯腰跟自己行礼,李隆基淡淡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伸出手去:“自不量力。”
怀里的书卷被李隆基拿走了大半,萧江沅顿觉轻松许多,继续朝李隆基鞠躬一礼:“多谢临淄王出手相助。”
李隆基没避开也未曾还礼,只掂了掂抱着的书卷:“这么沉,你搬得动?”
“计算失误,搬得多了。”萧江沅沉着地道,仿佛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李隆基抿了抿唇,叹道:“走吧。”
七宝阁中,萧江沅开始将书一卷卷放归原位。阁中一片安静,只能听到萧江沅走动的脚步声和书卷装入书袋时摩擦的声响。李隆基背手立在大门口,看着萧江沅忙碌也悠闲的身影,眸光不自觉地深邃起来。他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打破这安静的尴尬,却不知该唤萧江沅什么。
若是之前,自是“阿沅”,可中间隔了数月毫无交流的日子,他不知为何竟有些叫不出口。每每鼓起勇气要开口了,便见萧江沅或是侧头,或是转身,一到这时,他便连忙理理衣袖,拂拂衣襟,或者四处看看风景。
这一次,他算算时间够了,可以看回来了,可刚一转头,便发现萧江沅不见了。他急忙向前迈了一步,便觉手臂一紧,低头顺着手臂上的纤手望去,只见萧江沅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同时听见他轻柔而镇定的声音:“我在这儿。”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没有自称“奴婢”。
李隆基一时间有些微怔,半晌沉默,便听萧江沅继续道:“武懿宗那件事,是我主动向陛下提起的。”
李隆基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他之前对兄弟们说的那些话,并非只是在为萧江沅开脱,他自己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莫名享受萧江沅凑到身边的感觉,所以才装出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本想着只要萧江沅再坚持一天,自己便接受他的解释和道歉,却不想先是他不理自己了,又在今日告诉自己,那件事不是他顺着祖母说的,而是他主动提起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
“大王终于肯听我说话了。”见李隆基脸色阴沉又是一黑,萧江沅淡淡一笑,端正叉手站着,“还望大王相信,我提起大王的事,并无加害之意,只是因为……我欣赏那时的你。”
李隆基还从未听过,一个人能如此赤裸裸地表露自己的感觉,再加上话的内容,他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萧江沅接着道:“当年武周天下,纵观李唐皇族,只有大王敢说那样的话,在有的人眼中自是冲动痴傻,在我眼中却是恣意潇洒。”
李隆基抬起手背,掩住口鼻,轻咳了声。
萧江沅一脸一本正经:“现在看来,大王骨子里的高贵与锐气还没有丢,我很欢喜看到这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