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消亡
“谁敢!”
萧谙吼道。
刑室内所有人低眉敛目,不敢妄动。
“徐京墨,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是在向朕示威吗?”
萧谙将手中的长鞭越握越紧,他气得紧咬牙关,用鞭子拍了拍徐京墨的面容,“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杀你?”
“陛下自然是谁都杀得,更何况,我的命……陛下应该早就想要了。”
徐京墨又咳了两声,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最痛。他有心想擦擦,不愿以这模样见人,又忽然记起自己是被吊在刑架上的,于是只好作罢,静静地合上了眼。
他面上虽然平静,但身体实则已有些支撑不住了——入狱以来,他身上的温度好像就没有一刻正常过。一开始只是肩伤导致的发热,后来又是中蛊引发了潮期,这几日来,他的头脑混乱成一团,不断地清醒又昏沉,使他溺水一般难受。
如今,是他第一次在诏狱中尝到浑身发冷的滋味,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头脑清楚的时候了,徐京墨想着,莫非这就是人们说的回光普照?
他好像快要死了。
徐京墨有些惆怅,也有些惋惜……他忽然意识到,在死前的这一刻,他最在意的竟然不是萧谙的误解和欺骗,而是他还未能离京,度过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余生。那些未曾踏足的地方,不曾相识的风景,时常入梦的逍遥日子,都只能来世再见了。
回望这一辈子,除了在边关参军的那几年,他从未有过真正惬意的时候,从前为不辱没徐家名声活着,后来为幼帝苦苦支撑,“放下”二字,对他来说竟成了最难触摸的存在。
徐京墨对自己说……算了。
他放任自己在一片浓墨似的深渊中,不断地向下飘落,像一枚在寒风中坠下枝头的秋叶。他的胸膛被挤压着呼出最后一点气,意识就渐渐模糊了起来,痛也不再清晰,似乎有人在耳旁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可徐京墨抽不出半点气力理会,只能沉默以对。
算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他在说什么。
人在临死之际,似乎都会见到跑马灯,徐京墨也想起了一些被尘封已久的往事,像是一本被吹开细灰的旧书,在他面前缓缓翻开。
那一年他和萧谙一同在宫中守岁,萧谙与他在暖阁里,摆了一张小桌,两人单独用了年饭。菜色倒没什么稀奇的,甚至以帝王的规格来看,可称得上是简陋,尤其是那两盘饺子,简直包得惨不忍睹,不少都开膛破肚,流了一盘子稀稀拉拉的菜汤。
看到此情此景,徐京墨脸色都黑了,他从来没看过这么丑的饺子,更何况还是在年夜里,简直值得问责!
在他的逼问下,萧谙才支支吾吾地说这饺子是他亲手包的,想着在年夜里送徐京墨一个惊喜……只是包成这样,再多的惊喜也变成惊吓了,他也是硬着头皮命人将饺子端上来的。
后来,他还是将那盘饺子吃的干干净净,徐京墨没有告诉过萧谙,时至今日,他仍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盘饺子。
也是在那时候,他第一次发现,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是配与人相守团圆的。
那夜萧谙钻到他的大氅里,热热的一团挤在他身边,与他说了一箩筐的话。徐京墨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大多数时候他只听着,偶尔在萧谙扑腾太过时将人轻轻按住,不动声色地为少年将那半边大氅裹紧,而后将油灯挑得更亮些。
他不嫌萧谙话多,只怕夜太短。
徐京墨还记得萧谙那时说,上京喜霖寺的香火很旺,去过的人都说很灵验,他还没有去过,想找个时间私下约徐京墨共游。事后徐京墨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喜霖寺是以求姻缘而出名的,去进香的大多都是求缘的女子。
他顿时哑然失笑,是笑这乌龙,也是笑自己太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也许萧谙只是随口一说,他却当了真。
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到,几年后,他还是独自去了一趟喜霖寺。
一直都是这样的——萧谙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向来都只他一人听进心里,放在心上。
算了。
走马灯也渐渐消散在眼前……可笑的是,徐京墨的一生,除了这点虚假的温情,其实没什么再值得回望的东西了。
…………
自从与尹昭分开过后,阿盛就易容扮成小厮在各个春楼中游走查案,在此期间,他听闻丞相府被查抄,容音在那之前已清点了大部分财宝古玩,要么变卖要么送人,因此库房中并未有太多可以缴查的东西。不过这样一闹,徐府就算是彻底散了,遣散了奴仆与侍卫,偌大的府邸之中,剩下的不过容音与两三个不肯离去的老奴。
阿盛有心想回徐府看看,可是他现在是上京中被到处通缉的逃犯,若是被他人看到反而会多生事端,他只好歇了心思,继续在金店中排查。
只靠他一人查案,可称得上是困难重重,好在还是有了一点收获的——有一家位于城西的金店,掌柜说确实曾有人来问可否订一只金簪。由于那人给出的图样太过特别,羽毛的打造方式极其繁复,所以掌柜还记得大致的模样,也记得他婉拒了那人,说雕不出这样精致的官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