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略略思索,依礼路遥一个女孩子家的居所,他不好乱闯,于是道:“可否相烦小哥帮忙通报一声?”
那少年道:“殷六侠,我们是不可以进出那里的,府上除了傅、宋二位管家,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那处。不过庄主吩咐过,若是您几位有事的话,径自进去便好,无需通报。”
殷梨亭闻言,谢过了那少年,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傅秋燃和路遥的院子。
自他到得秋翎庄上已经两日有余。秋翎庄与时下的府第宅院皆是不同,全然不按宅院的规矩,每个院落之间似乎是随性而设,没有任何依循。可细细看来却又另有一番门道,院落的结构屋舍、竹石花木、池塘溪流皆尽和朝向,日光,甚至风向配合的恰到好处。各个院落皆是相通,却又各自独立互不相扰。若不是昨日他同俞莲舟等人出门打探峨嵋少林几派动向,路过门口看到大门处进进出出有不少人物,他几乎忘记了此处是如今江南商界中颇有些名气的地方之一。
秋翎庄仆从不多,一律清秀的十来岁少年,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而立之年的主事管家模样人物。每一个人举动皆是斯文有礼,难得的是不卑不亢,毫不见婢仆之气,到似是既有教养的世家公子。
昨日张松溪同几人叹道:本以为傅庄主是一介富贾,如今看来,到真是个雅人高士。
殷梨亭却并不惊讶,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能和路遥一同长大,被路遥如此重视的傅秋燃绝不可能如寻常商人一般。所以当连俞莲舟都觉得傅秋燃和秋翎庄颇是出乎意料的时候,殷梨亭反而是师兄弟中反应最平淡的一个。而且他有大半心思放在路遥身上了。
路遥自从回了秋翎庄,就没再露面。傅秋燃曾特意派人来告诉几人路遥在她自己的院落里忙着修改医稿,若是有事直接去寻她便行。殷梨亭忍了一天,最终压不住心中渴望,在几位师兄笑得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去找她的院落。
穿过竹林中的小径,殷梨亭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日光晴好,一片修剪的整齐的草地,往前便是秀美的横塘。湖畔一栋竹舍,一角屋檐下正挂着一大一小两串黄铜的风鸣铜管。枫木木坠轻轻摆动,敲动铜管发出一高一低悦耳的声音,映衬着鸟鸣与湖水之声,以及风过竹林沙啦啦的回响。殷梨亭不由自主方轻了脚步,来到竹舍前。他不知路遥此时正在做什么,或许还在休息也说不定。想要从窗内望去,又觉得于礼不和,想要直接呼唤路遥名字,又怕扰了她休息,想要转身回去,心中一缕想念又牵得他转不回身,正踌躇间,他看到那风鸣铜管,灵机一动,伸手握住那木坠,摇动两下,两串铜管一时叮叮当当清脆作响,极是好听,却听得出绝不是因风而动。殷梨亭连摇了三四下,就听一侧得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路遥从里面探出脑袋,“是谁……六哥?”
“我怕你在休息,没敢叫你,摇了摇这铜管看你是否醒着。”殷梨亭松了手道。
路遥抓了抓微乱得头发,“这办法倒是好,我若现在睡了,绝对听不到这风铃的动静。”说着连忙开了门,“六哥进来吧。”
殷梨亭进了门,一见房中情景,很是惊讶的张了嘴。路遥摸摸鼻子,连道:“呃,对不住,有点乱。”
能让殷梨亭惊讶的张大嘴的房间,何止有点乱三个字足以形容。
这房间很是宽敞,一面面向横塘,开着数面宽大的窗户,轻纱低垂,视野极好。中间是一个花厅,两边各用轻纱隔出一处房间。如今卧室一边纱帘垂下,而另一边书房则可以从花厅一览无余。整个房间中很多摆设都很是奇特,殷梨亭也不识得是做什么。例如花厅中一个既似软塌又似座椅的东西,如今上面堆满了不少书本,还有衣物。书房里面,一张极大的书桌,上面满是纸稿,笔墨,还有似是餐具的碗筷。一条薄毯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地面上除了书本,还有路遥常用的医疗药箱,而在另一侧的小几上,摆满了几样碾磨药材的工具,和不知名的药草。此时阳光正好,照着这一室狼藉,不可谓不壮观。看着路遥偷偷吐舌头的模样,殷梨亭笑道:“还好,的确只是‘有点乱’。”
殷梨亭看着路遥三两下把花厅软榻上的书籍三两下拨到一边去,给他腾出了地方,“六哥先坐吧。”
殷梨亭颇是好奇的坐在那软榻上,觉得很是柔软舒服,不禁道:“这软塌倒是特别。”
路遥清脆一笑,递给他一杯茶:“那是,为了这个,我和秋燃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找了无数木匠和裁缝,做了八九个样品,才弄出这么个合意的。前后折腾了三个月,那时候金陵城里的木匠一听秋燃的名字都头疼。”
看着路遥小孩子一般有些得意的神情,殷梨亭这几日因成昆与张翠山一事的忧虑一时尽去,心下温暖,几乎忍不住想要去摸摸她的脸颊。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立时有些慌张,连忙吸了口气,有些不敢看路遥。路遥到没注意到他,径自递了杯茶给他。
一盏茶尽,殷梨亭凝定心神,抬头见路遥在书桌上大堆大堆的书籍纸张里面翻找,时而收起一些,其余的扔得更远,一时间屋中倒是更乱了。殷梨亭走近,随
手抄住路遥抛到身后的一本书,一看书名《普济本事方》,再瞄瞄周围书籍,基本上均是医书挂图一类,于是不禁好奇道:“小遥,你这在做什么?”
路遥径自低头,一边拾捡着有用的医稿,一边往外扔着没用的书籍资料,道:“把泉州时疫的医案收拾整理出来给秋燃印制成册。”
“印制成册?”殷梨亭不解。
路遥点点头,“下回若再有类似情况,其他大夫也可以参详这次泉州的药房与医案。”
殷梨亭并不了解这些,听起来到觉颇是新鲜,拿过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细读。发现上面的记录十分翔实,便是他一个外行人读起来,也读得懂不少。
路遥此时抬头,忽然发现被殷梨亭接在手里的一个簿子正是自己所寻之物,连忙从他手里拿过来,翻了两翻,满意一笑,方道:“行了,我去把这份稿子给秋燃就可以出门了。”
“出门?小遥要去哪?我与你同去吧。”
路遥面现奇怪神情,秀眉微蹙唇角却闪现笑意,“六哥今日没有其它事么?真要同我去?”
两个人几个月来几乎同进同出,殷梨亭不明白路遥为何如此问他,认真道:“我在你身边傅庄主也能放心些,就算金陵地面秋翎庄声势不小,但我一直担心劫杀的那些人。小遥,听话,这段时日莫要一个人出门。”
路遥见他目光认真、满脸担忧模样,本来心中好笑此时忽地一软。眼前的这个人,几次三番相护于她,一路行来处处为她设想,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事情,甚至是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一年前她初识的殷梨亭一如傅秋燃给她的手记中一般,温和纯净,坦诚中带着腼腆。而如今,眼前之人仍旧言行如风光霁月,仍旧时常会被她弄得脸红,但是她总觉得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地方和原著里不同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有时候迫是迷惑,原著中的殷梨亭和她身边的殷梨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殷梨亭。
殷梨亭此时一双眼睛清亮亮的看着路遥,里面满是担忧,加之如哄孩子一般的声音,让向来吃软不吃硬的路遥彻底投降,于是摇了摇一根手指,道:“那可说好,是你一定要跟来的啊,可不是我让你来的。到时候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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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看着面前足有三层的彩楼,一身男装的路遥站在他面前,一手叉腰道:“六哥,你确定你还要跟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