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毫不废话,立时转身一一吩咐下去,自己亲自去取路遥的工具。
路遥这边拉起谭绣宁,“快来!”一路直奔后面。边走边听张司清同她说事情经过。原来欧阳谦在红袖斋挑胭脂的时候,红袖斋一副货柜被取货的掌柜撞翻。欧阳谦去拉那掌柜。奈何自己动作不快,一下子反到被倒下来的沉重货柜砸断了小腿。
路遥将殷梨亭直接塞进内堂,让小厮帮他换上罩衣。临出门道:“六哥你同去,止血的事情你的手法好得很。”
说着自己拖了犹自未回过神的谭绣宁去了另一侧的更衣室。指挥着几个小丫鬟们将罩衣帮两人换好。两人进了诊室,见得徐天果然已经将一切备好。殷梨亭和另外两名雅安医馆的小厮也都到了,而床上的欧阳谦已然沉沉睡去。路遥见得谭绣宁泪痕犹在,神情恍惚,不禁叹了口气,“绣宁,不许哭了,看着我。”
谭绣宁不知所措的看着路遥,听得她到:“我方才看过,欧阳是胫腓双骨斜断骨折。如今止住血,性命无碍,流血主要是因为骨断面划破血肉所致。可是今日若是不把他胫骨复位好,伤口缝合,他下半辈子脚怕是要跛。”
谭绣宁闻言,狠狠一哆嗦,却听得路遥继续道:“绣宁,我和你哥哥相熟,知道你接诊过也这种破损骨伤。如今我要你同我一到来给欧阳处理这伤。”
“啊?……不、不行……我不行……欧阳他,不行……”
路遥道:“不行?你怎会不行?这伤虽然不轻,但终是外伤。绣宁,你是大夫,你哥哥鹿宁是大夫,你父亲谭老前辈是宣州名医,外科颇精。绣宁,记得你自己是大夫,有些时候,不行也得行。”
谭绣宁被路遥严肃的口气镇住,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如何回应。
“现在,你站起来,和我一同去台前给欧阳做清创。莫要让你谭家世代名医的声名扫地。”
谭绣宁此来,为的便是使得谭鹿宁死后谭家百年医名不坠。于是路遥这最后一句话,将她激得一口气提起,咬着牙走近台前,强强忍住泪水,却听得路遥道:“绣宁,我知道这台上躺的是欧阳,你便受不了。可是一个好大夫,总会遇到一两回这样的事情。什么医者不自医,那均是扯淡的说法。”说着指向欧阳谦,“现在,这个人需要你。今日是我在,若是以后没有人再能帮你,发生了同样的事情,难道你要看着他跛脚半辈子?”
谭绣宁心中一痛,看向昏睡不醒的欧阳谦。当初谭鹿宁泉州感染出血恶核病重的时候,主治便是欧阳谦。彼时路遥曾想让谭绣宁同去,但是见得她泪眼婆娑方寸大乱的样子,终究是没能忍心。她的样子,让路遥想起许多年前,初次做救援大夫的自己:害怕无措,瞻前顾后。
谭绣宁站在台前面对欧阳谦被断骨斜面割破的血肉与扭曲的小腿,抬起双手却又不知如何下手。却听得路遥在耳边道:“先做清创。确认止血,以马齿苋酒清洗外伤周围血迹异物,观察伤口破损程度。你先做,后面的牵引复位方法我可以教你一种比寻常手法更加好用的办法。”说着站在谭绣宁旁边,用细钳将浸过药酒的洁净白布递给谭绣宁,“很简单,你以前做过很多次的。”
谭绣宁看着手中细钳棉布,眼中有着万般犹豫不定。路遥微微一声叹息,轻轻的从后面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极慢极缓的一点点清理着小腿被尖锐的断骨划破的创口。谭绣宁本来彷徨不已,此时却忽然被握着手一点点做着以前自己十分熟悉的事情,听着路遥在旁边轻声反复重复着清创和复位的要点。那些都是她牢记且娴熟的东西,于是渐渐的,方才手足无措的感觉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渐做渐快的操作。路遥见此情景,松了口气,撤开了自己的手,一边同她讲解着复位的手法。
殷梨亭站在二人后面,默默地看着,想起当初泉州城中路遥酒醉后说过的陈年旧事,眼前似乎浮现出许多年前的路遥也曾如谭绣宁一般手足无措不敢施药行针的模样。彼时幸有顾若长在她身边耐心教导以去心结,以精技艺。而如今,万般是非纷扰过后,昔年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儿已然长大,褪去青涩稚弱,于医道上名扬四海,于为人上勇敢坚韧,已然可以将这些东西教导于旁人。
于顾若长,他在刚刚知晓之时,心中也曾些微酸涩。可是当初听完路遥醉后说过顾若长所做,却不得不佩服甚至感念。到得如今,忽觉的路遥如此幸运得以遇到顾若长,而他亦如此幸运,因缘际会得以遇到路遥。于是一时间心中感慨无限,最终化作三分灿烂笑意,挂在唇角始终不去。
过得许久,路遥和谭绣宁处理完欧阳谦的伤势,谭绣宁陪着仍旧未醒的欧阳谦去了后堂休息,而路遥一转身就看到被带来当作止血钳的殷梨亭笑得如春阳秋月,整个人几乎让她挪不开眼,禁不住微张了嘴问道:“六哥?什么是这般高兴?”
“我是在想,小遥,你若是去做个夫子,定能教的不错。”
路遥听闻清脆而笑:“怎么?六哥还记得说要给我做徒弟的事情?如今又改主意了?要拜师?”
“不拜师不行的么?”
路遥听闻,眨眨眼睛,笑道:“别人不行,六哥自是可以。反正我也偷了你们武当不少师。交换些咱独门医术,也省得六哥你回武当被张真人怪罪不是?这三五个月的黑房可不好受呐!”
殷梨亭一愣,没想到那日张松溪一句戏言路遥竟然还记得,下意识道:“别人恐是不行,小遥你自然是可以的。”
路遥大眼睛微微一转,带着几分坏笑:“哦?别人不行?为何我就行?”这些日子来她到是愈发爱看殷梨亭脸红的模样。
殷梨亭果然被路遥一句话堵了一下,脸色微红,却是但笑不语,眼中光华流转的看着路遥。路遥见他那琉璃一般的双眸,忽地有些口不能言,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尖,轻轻在殷梨亭唇角上极浅的吻了一下。然而便在此时,嘭地一下,诊室的门开了。
“路大夫,庄主要你赶进去别庄,说是有位夫人快临盆了!”这人赫然又是雅安医馆的主事祁津。他只见得路遥和殷梨亭两人几乎是极快的速度一闪分开,路遥倒吸了口凉气,四处盼顾两眼仿若无事,随即疾奔出了诊室,而身后着跟着几乎要将脸贴进衣襟里的殷梨亭。
祁津看着两人背影,颇是不解,却觉得身后一人啪的拍了他的肩一下。上回他去秋翎庄找路遥结果被傅秋燃敲掉中秋红利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禁不住一抖,战战兢兢的回头看去,终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徐天。谁知徐天却是开口道:“祁老弟,为兄劝你一句,主动去同庄主认个错,这年关的红利许是还能保得个两三分。”
……
纪晓芙生产还算顺利,当然如果没有那个全然不要形象如同即将发狂的公狮一样的杨逍。原本路遥进了房间,殷梨亭在外面拉住因为纪晓芙痛叫而昏急打转的杨逍。可是过不得一会儿,路遥就抬头冲屋外喊了一句:“六哥你让他进来吧。”
此事不合规矩,不过殷梨亭一愣,随即松了手。于是一阵风般冲进来的杨逍终于代替了路遥那只几乎被剧痛中的纪晓芙拧青的胳膊。
纪晓芙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产前有谭绣宁和欧阳谦两人帮其调养身体,在路遥眼里这生产可谓顺利的很。然则换在杨逍眼里,却俨然是不顺之极。盖因纪晓芙每次呼痛,杨逍倒比她本人还紧张,几乎开始逼问路遥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止痛。
路遥已然被瞬间由光明左使变为市井之徒的杨逍吵得头疼,撇了杨逍一眼,道:“没有。”
“没有?!你不是号称神医么?”
路遥再撇他一眼,手上活计不停,一边帮助纪晓芙理顺呼吸,一边道:“真要我说让她不疼的方法,我也有一条。”
“什么方法?快说。”杨逍已然有些气急败坏。
路遥耸耸肩,“别让她怀孕,就这么简单。”
一句话彻底让杨逍变了哑巴,路遥耳根终于得了片刻清净。
整个过程两个时辰都不到,在路遥看来痛快得很,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于是当终于松了口气的杨逍看着纪晓芙因疲惫而昏昏睡去的时候,路遥倒是难得有机会抱着父亲忽略掉的刚刚出生的宝宝打量,心中却是颇是感慨,因为这个女孩子,是杨不悔。
杨不悔,原本的故事里杨逍的掌上明珠,极似纪晓芙,明丽动人,最终同殷梨亭相守终生。最后一件事,让路遥心中一突,一种偷了别人东西的感觉仿如乌云一般迅速陇上心头。当初她因欲全武当诸人的手足情义而决定试图插手原本命运的走向,可是殷梨亭,却是一个意外,虽然这个意外让她觉得无比美妙。但这美妙,却是本应属于自己怀中的这个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