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寿终正寝之前,为燕云做了最后一件事。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只在必须要对下属解释命令的时候才会多说几次话,这次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燕云叫到了京城中最好的那座酒楼里。
燕云隔着屏风在密室里坐定,依偎在燕九身侧,抱着她的胳膊,问:“娘,是什么事?”
燕九睁开眼睛,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就等着好了。”
其时燕云已经登基,年纪不比燕九登基时大多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很难做得住,燕九也知道这件事,因此很快就让正戏上演了。
包厢的门被推开,一行人鱼贯而入,隔着屏风看不见脸,但听声音都是燕云所熟悉的臣子。
当中语声最大,最谄媚的,是朝中有名的一个弄臣,没什么本事,但是古道热肠,知情识趣,很有几分笼络人心的手段。
而被他不间断恭维着的人,燕云就更熟悉了。
那是裴良臣的父亲。
她立刻就坐直了身体,侧耳静听起来。
燕云出生在一个小渔村中,她的父母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只有她一个人是有出息的,七八岁就能在海里泡上三四个小时不上岸,被卖给海军一共换了三十两银子。
当时她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被叫做四儿。
裴良臣出生在她的隔壁,那个穷秀才家里,当时也不叫做裴良臣,而是被家中起名叫做二郎。
四儿和二郎有记忆时就认识,四儿被海军带走的时候,二郎从家里偷了一袋馍馍,赤着脚跟着她一起上了船,海军不要他,他就凭着认识的几个字,在私船上做账房,私船跟着海军的航线,裴二郎一直追着四儿的脚步。
她们早早就定了终生。
后来四儿入了燕九的眼,燕九准备收她入膝下,问她:“你准备怎么处理裴二郎?”
四儿低着头,说:“我不做皇帝也能为国效力的。”
她的意思虽然委婉,但是却很明白,也很坚定。裴二郎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她不能为了荣华富贵而将他弃之如敝履。
燕九当时也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很好。”
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当然可以坐稳皇帝的位置,但是坐稳了之后呢?一个冷血无情的皇帝,又会将这天下的百姓和苍生放到什么位置。
从此四儿就成了燕云,裴二郎成了裴良臣,两个名字都是燕九给的。
燕云一步升天,早已抛弃她的父母寻上门来,被她轻而易举地打发了,但是裴良臣的秀才爹却进了京城,做了小官,这官职当然和燕云没有什么关系,甚至也不止裴良臣的手笔,但是京城中总有些人自作聪明,以为能够通过这位讨好未来的储君。
燕云坐在屏风后,还以为这个弄臣又是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之一。
但她继续听下去,却发现了不对。
一开始那秀才还紧闭着嘴巴,说些大话吹些牛,洋洋自得于自家幼子得以攀龙附凤,但是弄臣哄他喝了几斤上号的蒸馏酒,酒酣耳热之后,有些东西就憋不住了。
“您和京里户部的裴大人,可也算得上是本家,您发达了,也该和那位攀攀亲,说不定十几代前,也在一个族谱上呢。”
然后那五六十的糟老头子秀才说:“嗨,这还用你说?当时殿下还不是殿下呢,他们就派人找来了。”
这句话刚出口,他就知道不对,闭上嘴猛灌酒,很快就晕倒在桌子上。
但有这么一句话已经够了。
燕云能够入了燕九的眼,绝不是什么笨蛋,她低头沉思片刻,说:“他们又如何知道娘要选谁?”
燕九拍拍手掌,那同样灌了好几斤白酒,双颊火红一脸醉意的弄臣就从桌子前站起来,拉开屏风,跪在燕云身前。
他的醉意已经消失不见,跪下来时,上半身纹丝不动。
燕云一看就知道,这是娘专门找来套话的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膝行上前交到燕云手上。
燕云翻看着,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燕九大力发展海军,开海为朝中重事,猜出未来的储君出自海上并不难,而海军中年岁小,资质好的那些女孩子,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燕云之前也听闻过她们的事迹。
这些优秀的海军将领,每个人身边,都有他们预先派去的年轻子弟。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他们这样觉得。
未来皇帝的位子他们是不可能摸得到的,可是皇夫如果出自他们家中,同样能够光宗耀祖,鸡犬升天。
这实在是没本儿的买卖,收益却又大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