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婷紧盯住卓南雁,泫然晶莹的眼神复杂至极,蓦地挺起胸来,一声冷笑:“杀吧,下手啊,你……你这狠心的浑小子!”芳心愁苦难言,清泪纵横,顺着雪白的玉颊扑簌簌地流下。
这几步之间,卓南雁走得缓慢至极,实则一直在苦思如何救得完颜婷脱险。此刻听得这声爱恨交织的“浑小子”,卓南雁猛觉胸中热浪冲腾,心中一阵抽搐酸楚,低笑道:“好!”蓦地大喝一声,刀光闪处,完颜婷臂上的绳索已断。
众人一愣之间,卓南雁左掌疾挥,一把铜钱以“满天花雨”手法抛出,“哧哧”劲响不绝,数支明烛陡然熄灭。
堂中一片漆黑,众人叱喝连连:“姓卓的这小子要救那妖女!”“守住厅门,莫要放走了奸贼!”卓南雁击灭灯烛,却听一声清冷的叹息在身后响起,正是林霜月的声音。
这时他心潮起伏,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婷儿落在这些江南武林中人手中!”反手便向完颜婷抓去,猛听无惧吼声如雷,掌力如潮,当胸拍到。卓南雁只得翻掌相对,黑暗之中,两人各以内家真力硬拼一掌。卓南雁未尽余力,虽是一掌将无惧逼退,不想这老和尚的少林正宗内功刚猛无比,也震得他腕骨“格格”一响。
只这瞬息一缓,黑暗之中,已有四五道人影挥刃冲来。卓南雁心中惊急,探掌再向完颜婷抓去。斜刺里风声飒然,一道黑影电般扑到,蓦地挥掌硬生生格在他腕上。一股雄浑至极的大力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剧震,气血翻涌,小臂更是一阵酸麻。
那人冷笑声中,已揽起完颜婷,身子疾抢,直撞在一名丐帮弟子身上。那弟子长声惨呼,肋骨也不知给撞断了多少根,在黑暗中远远跌出。那人身法如电,业已激射而出,百忙之中,还将再次扑上的无惧踢了个筋斗。这人倏来倏去,浑如鬼魅,完颜婷才来得及惊呼半声,已给他挟着飞掠出厅。
“这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难道是赵祥鹤、林逸烟之流?”卓南雁心念电闪,提起十足真气,飞身疾追。闪出大厅,便见沉沉的夜色中有人“哇哇”地惨呼着迎面扑来,却是两个守在堂外的丐帮弟子被那人随手抓起,施展重手法抛了过来,卓南雁只得挥掌接住。
兔起鹘落之间,那人已飞身上了屋脊,院中白蒙蒙的灯笼照不见他脸上容貌,依稀只见这汉子瘦削颀长,一身绿袍迎风鼓荡。那人侧身凝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卓南雁,冷笑道:“阁下最好莫要强来,不然休得怪我无情!”笑声未绝,大袖飘飘,飞掠出院。
“余孤天?”这人虽将声音故意压得阴冷无比,卓南雁仍是瞬间辨出他这万分熟悉的身形,霎时心中疑惑万千,“他的武功怎地这般高强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只听“妈呀”、“哎哟”的痛哼之声连绵不绝,也不知多少个奉命守卫的雄狮堂弟子被余孤天一路挥掌拍翻。他长衣飘举,挟了完颜婷,兀自快如鬼神御风,瞬间便去得远了。
此时堂中怒啸阵阵,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客飞身掠出。卓南雁知道自己出手相救完颜婷,江南武林更是将自己视作了十足的金国奸细。这时不可停留,只得飞身疾奔。适才猝不及防之下,卓南雁被余孤天硬撞一掌,内息受震,奔行片刻,便渐觉真气运转不畅,但他心内挂念完颜婷,不愿停步调息,仍是鼓气直追。
忽听身后一声怒吼:“贼小子,这时你还有何话说?”却是无惧飞身赶到,掌如奔雷,出手便是少林大金刚掌的夺命杀招。卓南雁心头一凛:“这老和尚毕竟是少林高僧,武功当真了得!”他对这耿直侠义的丐帮长老颇为敬重,回身一掌“手把芙蓉”,将无惧这开碑裂石般的一掌轻巧卸开。
只这么微微一阻,风声飒飒,一道青影飞烟般自两人身边掠过,正是曲流觞。却听他朗声长笑:“阁下武功高妙,何不与老夫切磋一二!”他生性嗜武,眼见那绿袍人武功惊人,不由见猎心喜,身法如风,刹那间便去得远了。
这时几道啸声起伏鼓荡,方残歌和翁残风已联袂杀到。翁残风默不作声,掣出紫金八卦刀,刀光如紫焰绕空,拦腰疾砍。方残歌挥掌猛劈,颤声骂道:“你这奸贼害了恩师,竟还敢假仁假义地来此传讯!”想到卓南雁若真是奸细,那师尊多半真已辞世,才升起的希望瞬息破碎,更是悲怒欲狂。
卓南雁斜身退开,笑道:“老子告诉你罗堂主没死,那便是没死!好大岁数,还哭鼻子!”说话之间,身法疾变“乘月返真”,在三人暴风骤雨般的掌势刀影中东插西窜。围攻他的三人虽是武林一流高手,但方残歌旧伤未愈,翁残风不愿奋勇争先,卓南雁的大半心思便全放在无惧身上。
“嘿嘿,三个打一个,老和尚还是头一遭!”无惧酣斗之中,大头连摇,叫道,“好小子,枉你这身武功,却做金国走狗!你快快说来,适才跟你里外勾结、救走那妖女之人是谁?”卓南雁听他硬说自己与余孤天里外勾结,却也难以辩驳,蓦地朗声大笑:“三个打一个,却又能奈我何!”他纯取守势,游斗片刻,内息潜转,暗中早将走岔的真气调匀,大笑声中,辟魔神剑应声出鞘,精光迸发,一招“对面千里”横划而出。
锵然一响,翁残风紫金刀的刀头已被利剑砍断,腕上血流如注。卓南雁剑势不停,乘着方残歌招式过猛,游龙出水般在方残歌脚前划出好大一道口子。方残歌魂飞魄散,飞身退开,才见只是衣襟碎裂,夜风呼呼吹到胸前,想到命悬一线,霎时浑身冷汗津津。
三人一凛之间,卓南雁已乘势掠出,学着曲流觞的腔调哈哈大笑:“方老三,你这刚猛外露的毛病总是难改!”笑声未绝,身若飞鸿,翩然远去。方残歌和翁残风惊魂未定,无惧却望着卓南雁的背影,大叫道:“这小子,当真了得!”
卓南雁口中大笑,脚下却飞快无比,余孤天和完颜婷这时早就踪迹皆无,他只得顺着曲流觞奔行之路拼力狂追,片刻之后,便到了一条三岔路前。天上几点微星给一层薄云覆盖,远近景物都朦胧得似笼了雾,他瞩目良久,却见有两条小路都给踩得泥泞无比,略一思索,便顺着东边那条岔路奔去。
也不知急奔了多远路程,前面愈加阴暗,一座黑黢黢的大山迎面矗立在夜色里,四野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终于停住了步子,缓缓闭上眼,脑中便闪出完颜婷挥刀狂舞的妖娆身影,她哭喊着自己的名字,泪飞如雨,刀光如练。他知道,自己终于又与她擦肩而过了。
想到完颜婷那迷茫而又灼痛的目光,他心底就是一阵阵撕裂般的歉疚。犹带雨气的山风吹来,他心内忽又荡起林霜月那声意味深长的笑声。一个人独立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卓南雁这时心内五味杂陈,只觉说不出的迷茫惑然。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霍地回身喝道:“我早说了,我不是凶手!”
一道青影自陡峭的山岩边挪出,缓缓道:“这时再无旁人,卓兄若是信得过我,可否将龙骧楼的龙蛇变之秘大致说说?”淡淡的星光映在那人线条刚硬的脸上,正是陈铁衣。
“不死铁捕,果然有些门道!”卓南雁缓缓点头,暗道,“雄狮堂等江南武林再也无人信我,这陈铁衣却是太子亲信,无论如何,让他知道了龙蛇变之秘,终究可让太子有备在先。”略一沉思,便择其大要,将所知的龙蛇变之秘简略说了。说到最后,他忽觉有些滑稽,“大宋朝野都当我是龙骧楼奸细,我又何必在此多费唇舌!”他仰天呵呵一笑,“阁下听得入耳,也就罢了,信与不信,全都由你!”
“我信你!”陈铁衣却面色凝重地沉沉点头,“双管齐下,戕害能臣,谋弑太子,动摇国本!这等惊天奸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卓南雁止住笑声,凝目望着乌黑夜色里这张沉铁似的面庞,忽地竟有些感动。
陈铁衣沉声道:“可是卓兄知不知道,今夜过后,江南各派武林都会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纵使皇城司会放你一马,格天社、雄狮堂、巨鲸帮这些黑白两道的势力,你能逃得过吗?”他的目光在夜色之中熠熠闪动,缓缓道,“你只有跟着在下,才可保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