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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合摸了摸下巴,说:“刚刚楼上打斗声这么激烈,我还看到有个人从顶上掉下来了,他没听到四楼的动静,怎么反倒听到三楼的动静了?”
青年道:“那人不是说他在东边吗?刚刚咱们一直在西边追人,估计响声都夹杂在一起了,他以为是从咱们这里传过去的吧?”
苏合没说话,似是想着什么。
青年说:“他们不还带着其他住客呢吗,要是他有诈,那几个住客早就喊了。”
苏合收剑入鞘,转身说:“这事我总感觉不太对,含糊不得。我得叫人去知会老板一声,万一出了事,我跟咱们老大也交代不起。”
青年跟在身后走了几步,说:“但咱们这里刚折了不少兄弟,正缺人呢,谁都走不开。”见苏合仍在犹豫,青年说:“要不大哥,我去看着点他,万一他有猫腻,我就——”
他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
苏合思索少顷,拍了拍他肩膀,“那你注意安全。”
青年憨厚一笑,应了两句,就拎着剑去追人了。
守卫刚进屋子没多久,就听身后房门传来“嘎吱”轻响。
他挽起尸体的衣袖,正用匕首往那尸体小臂内侧比划什么,闻声也没转头,只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和你说……”
青年大步走去,一把拽着他领子将人拎了起来,怼得柜子发出响声。他脸上那股子憨厚劲尽数散了,低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你找机会去一楼,到时候跟着别人离开这里,你偏不听,非要去惹宴离淮,你知不知道有人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陈晔,”守卫轻轻叹了口气,抬眸看他,“都过去十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担惊受怕。”
第069章069
“我担惊受怕?”陈晔怒极反笑,“想让我安心,你也要做点让我能安心的事吧?明知道龙潭镖局的人和宴离淮在一起,你还敢去惹他们?”
与陈晔相比,郑溪反而平静得不正常,他说:“先别着急,我不知道龙潭的人会和他在一起。我以为他们最起码会避着点人,低调一些。”
陈晔紧攥着郑溪领子,冷道:“你也应该低调点。”
陈晔比郑溪高出那么几分,又是训练者出身,仅仅压着领子,就已经绞得郑溪喉间发疼。郑溪忍住没咳,说:“你觉得我们还有低调行事的时间吗?”
陈晔死死盯着郑溪,这张老实憨傻的面皮藏不住他眼里涌动的杀意,那是东躲西藏流亡十余年逼出来的本能。他没有郑溪那么精于算计,遇到危险,他总想着拿起手里的刀。
“现在谁都没找到曲谱和‘骨’,大家都一样没有时间。”无端紧迫的压力让他手上力道不受控制地加重,他说:“现在谁敢先出头,谁就是活靶子。叶星和宴离淮手下各有一批精锐,他们玩得起,我们有什么?我们只有这一条命!”
郑溪脖颈被勒得通红,他按住陈晔的手想要挣扎,却又不慎牵动了腰腹处的伤口。僵持之中,两人附近隐约传来微弱的刀剑相撞声,陈晔看着眼前知根知底的熟人,脑海里又回想起十年前被王府里的“朋友”追杀的日子。
他握剑的手不住发颤,那是当初险些被砍掉四肢留下的后遗症。那段由鲜血残骸铺筑的回忆太过凶残可怖,即便他忘了当初逃离南阳王府的勇气,也忘不掉长刀切进骨肉时有多么的疼。
不止是疼,还有绝望。
世子该死。
被派去追杀他的那些人,都是在南阳王府时和他有过交集的朋友,不,或许他们的关系远不及世人所定义的“朋友”,他们只是偶尔在饭堂时闲聊几句,偷偷在私底下聊一些王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秘事,或者在练武场时给对方悄悄放个水。
仅此而已。
在这看不到头的四方炼狱里,这点微不足道的相惜就足以让他们对明天抱有希望。偷偷喝醉后畅享着长大后逃离王府的生活,站在比武台上看着对手倒下的瞬间,就是支撑陈晔活下去的动力。
世人到底如何定义“朋友”?他不关心,更不在乎,他打心底里认定他们就是他的朋友。
然而,在皇城外最后一场“比武”,他们却再也没给对方留下生机。
“你知道曾经逃跑失败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我们见过了太多次行刑场面。还记得上个月的刑场吗?他的同伴明明没参与那件事,却被绑在柱子上活活剥了皮。”
他看着朋友麻木冷漠的面容,那眼底还残存着受罚后的恐惧,“不带走你,我们也会死。”
被险些砍断四肢的疼痛告诉他,想要活着,就只能抬起手中的剑。他杀死了一批又一批追来的训练者,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倒下。
最后倒在他脚边的那个人,他们不是朋友。但陈晔记得他,他们仅仅只在南阳王府里说了一句话。
仅仅只说了一句话。
那是世子的警告。
世子就像是炼狱里的邪魔,他逃离了炼狱,却始终摆脱不了邪魔笼罩的阴影。逃离皇城后他该做什么?他亲手杀了所有和他有过交集的人,他能用这双沾满血的手做什么?
报仇。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报仇”还是“赎罪”,这些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踩着同伴的尸骨摸到了天光,他还想假惺惺地为自己赎罪?他没资格做这些,也不配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