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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坤闭上了眼,两日前豺狼冲进客栈撕咬人群的血腥场面在脑海里清晰重现。
贺兰图坐在木椅上,伸手触着药碗,“它们的獠牙里藏着剧毒,这毒的威力我们亲眼见过,它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让人变成一头只会厮杀的怪物。”
图坤睁开眼睛,“可这与我们何干。”
他紧握着双拳,这一个多月来经历的所有血腥过往不受控制地在眼前回闪,被豺狼抓断右臂的剑客,在狼口下尸首分离的年轻人,客栈里瘫坐在血泊中抱着亲人尸体失声痛哭的孩子……图坤手指微微蜷起,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湿热的余温。
狼群闯进客栈那夜,满身是血的男子被压在尸堆之下,用尽余力拉住他的手,求他救救自己。
图坤把人拖出来后才发现,他腰部以下的位置只剩下一层血肉模糊的皮。
图坤深吸一口气,驱散那些画面,竭力把那些沉积已久的怒火再次压回胸腔。他看着贺兰图,说:“我们不是中原的朝臣,也不是边郡的守军,”他抬臂指向东方,“更不是宫里面坐着的九五之尊!我们只是普通人。”
凭一己之力守卫家国是话本子里才有的奇谈,他们对抗狼群付出的是血肉迸溅的代价,这不是势均力敌的两军对垒,这是狼群单方面的碾压,刀剑杀不死毒狼,它们的利爪却可以轻易要人性命。
他们只是普通人,远在皇都的亲人还等着他们归家,他们不该为一场必输的战争而丧命,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卷进这场漩涡里!
“可是,朝臣无法察觉世子的阴谋,守军的刀剑也挡不住狼群的强攻,没人能保护我们。”
沙砾不断敲打着窗沿,看戏般欢腾舞动着。贺兰图凝视着碗中漾起的水纹,平缓地说:“它们是专为屠杀而生的怪物。它们带来的不只是血腥撕咬,还有让人自相残杀的疫病。”
她慢慢抬起头,烛灯映着她苍白的侧容,“表哥,你我亲眼见过狼毒发作的后果,守军数以万计,一旦有人中毒,根本无需狼群动手,他们自己便会溃不成军。这群尸狼是无人能敌的‘恶鬼’。”
“……解药。”图坤脑中想着应对办法,说:“客栈老板既然能研制出解药,朝廷那么多御医,也同样来得及。”
贺兰图摇了摇头,“我和陈晔用了四年的时间研制出数种应对狼毒的解药,但每一种解药都附带着不同的毒性。”
图坤看着贺兰图消瘦的腕骨,顿时了然,他疲惫地抹了把脸,“所以你的身体才会变成这样。”
贺兰图双手包着药碗,勉强牵动唇角,似是默认了图坤的话。她没再在自己身上多言,只说:“客栈老板的解药也是一样,虽能保住性命,但依旧会让人产生陷入梦魇般的头痛。”
战场瞬息莫测,守军要对抗的是上百只嗜血的野兽,它们的獠牙能在眨眼间咬断人的脖颈,偏头痛的解药只能保证守军不再自相残杀,却无法保证他们能再次拿起长剑对抗敌人。
“表哥,这里是中原与大漠的交界处,狼群能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她喝完了药,轻轻放下药碗,起身走向窗边。
“我们就算没踏进这座客栈,也没依旧办法保全自身。我们可能会在回家的途中遭遇狼群,死在狼口。乌洛部驭兽的初衷是为了让兽群帮助自己狩猎,狼群不是兵将,它们的狩猎方式只有疯狂的撕咬。所以,世子驯养这些尸狼不是为了逼皇上退位,而是想要血洗皇城。”
远处的狼群在风沙中不断冲撞着客楼大门,身后走廊里还有住客们焦灼不安的议论声。图坤手扶着窗沿,凛冽的寒风吹得他倍感心惊。
就算北漠商队今日不踏进这座客栈,就算他们侥幸在途中避开了狼群,但谁能保证他们能赶在狼群之前回到皇城?
就连皇上都未曾察觉出世子的阴谋,他们就算赶在狼群之前抵达皇城,又该如何劝说自己家族上下三百口人,在除夕将近时匆忙收拾行李,放下一切离开皇城避难?
没有人会相信他们。
就像在狼毒事件之前,没人会相信仅仅只是一群四脚畜生,就能把他们围困在客栈里一样。他们的家人一定会以为他们疯了。
“……到时天下倾覆,乱世之中,贺兰一族又能逃到哪去?”图坤望着茫茫沙雾,任凭沙砾砸脸,也没侧身避开,“我们无处可去。”
“今日客栈里所发生的一切,便是皇城将要面临的险境。”贺兰图长发随风掀起,她拢住狐裘,说:“乱世将至,没人能独善其身,我们谁都逃不掉。表哥,没有人能保护我们,我们只能拿起手里的刀剑去对抗狼群,我们的身后还有家人,我们不能再往后退了。”
浓云遮挡残日,烈风叫嚣狂舞。
图坤合上窗,说:“刀剑割不断它们的脖子,青雄寨追杀陈晔也并非是因为他能打。”他按紧腰侧的刀柄,侧过身看向贺兰图,面目沉肃,“阿图,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对抗狼群的办法,告诉我,那个办法是什么。”
第075章075
密室幽寂阴冷,嵌在四角的壁灯在浑浊的黑暗里闪着微弱亮光。
“他们想用‘骨’来驱逐狼群。”
男子倚坐在墙壁一角,他稍偏过头,侧颈一道狰狞鞭伤暴露在残烛之下,随着动作,尚未结痂的伤口缓缓渗出小缕鲜血,一路蜿蜒下滑,染脏了褶皱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