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船上都是你的人,我们父女飞不上天去,你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痛快地把打算都说出来,如何?”
杨天风有些犹豫,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准备与鬼子干一仗,最好是能把县城打下来。城里有从其他各乡征集的粮食,还有不少军用物资。”
这么惊人的事情被他说得平平淡淡,杜老先生和杜梅英却是愣怔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为什么?”杜梅英奇怪地问道。
杨天风微笑不语,伸手给杜老先生倒上酒,自己也满上,双手举杯,诚挚地说道:“杜老先生,小子敬您一杯,希望您能鼎力相助,咱们共同造福桑梓,也博个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老夫倒不敢奢望。”杜老先生沉吟了一下,也端起了酒杯,说道:“造福桑梓嘛,却是责无旁贷。小子,我就喝了这一杯,看你日后如何施展?”
酒足饭饱,杜老先生又出去测了次水深,还看不出上游黄水泛滥的迹象。回到船舱,老先生拿出纸笔,开始写着什么。
杨天风看了看表,准备起身告辞,杜梅英却拦住了他。
迟疑了片刻,杜梅英开口说道:“既然你决定改邪归正,不如就把赵姑娘放了吧!她挺可怜的。再说,强娶民女,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杨天风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唉,人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做了好事,却被人怨恨。当初要不是我把她娶进杨家,她和她的几个同学早被日本人抓进城了。落在日本人手里,后果如何,杜姑娘能想象得到吗?”
杜梅英傻傻地点了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
这姑娘就是好骗,太单纯,太天真。杨天风心中慨叹,继续说道:“把她迎进杨家,我可没动过她一根指头。为了让外面的人信以为真,我那晚进了洞房,本想告诉她我在地上睡,她在床上睡,就是做个样子。可她倒好,趁我不备,用烛台敲我的脑袋。唉,我真是倒霉呀!”
杜梅英脸上果然露出很同情的样子,眨着眼睛说道:“你要跟日本人翻脸,是不是就会放了她?”
“当然。”杨天风一本正经地说道:“男女之情,自然要两厢情愿。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对此,我还是明白的。”
杜梅英很欣慰地伸出了大拇指,赞道:“果然是深明大义的男子汉,你可要言而有信哦。”
杨天风笑着点了点头,冲杜老先生拱手告辞,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爹,姓杨的小子也不算太坏哈?”杜梅英坐到桌前,笑呵呵地对父亲说道。
杜老先生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经的世面少,哪里知道人心难测。姓杨的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以后才能看清楚。”
“嗯,爹说得对。”杜梅英摆弄着辫子,高兴地说道:“不过,我到底办了件好事,赵姑娘,也就是杨家三少奶,终于快获得自由了。”
“这件事情恐怕不容易。”杜老先生轻轻放下毛笔,对女儿分析道:“杨家是大户人家,娶进来的少奶奶平白无故就放走了,外面该怎么说?这名声还要不要了?杨家小子是不知道轻重呢,还是真的不在乎,咱们先不管,只杨家的老太太,便不会轻易答应。”
“那,那怎么办?”杜梅英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噘起了嘴。
杜老先生皱了皱眉,严肃地说道:“这个事情,你不要管了。杨家小子刚才说得也没错,周来山本想用这几个学生邀功请赏的,他虽然有些胡闹,但确实救了那几个乱闯乱撞的洋学生。可姓赵的女子,既与杨家小子拜了堂,进了洞房,怎么还不安分?虽然还没有夫妻之实,可这名分已定,她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杜梅英不敢跟爹顶嘴,轻轻吐了吐舌头,抱住杜老先生的胳膊,撒娇般地说道:爹,既是人家不同意,杨家小子就该写休书,还人家自由。呆在杨家这么久,人家的清白毁了,这又怎么说?”
“不许胡说。”杜老先生瞪起了眼睛,斥道:“女诫是怎么读的,一个姑娘家竟说这样的话,都是姓赵的女子教坏的。”
哼,杜梅英嘟起嘴,生起了闷气。
…………………
一九三八年六月九日上午八时,随着最后几十捆炸药惊天动地的巨响,高出地平面,象是悬挂在空中的黄河水终于越过掘口,缓缓地溢流出来。
中午,负责掘口的国*军又从战区调来了四门平射炮,猛轰掘口。缺口一下被打宽了六七米。顿时,黄河象是一条被激怒的巨龙,翻滚着,咆哮着从缺口奔涌而出,巨大的撞击力拍打着堤岸,使掘口两侧的泥沙土块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不住地向两侧坍塌、崩溃开来。冲口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
第二天,天公震怒,电闪雷鸣。一整天,中原大地暴雨倾盘,如瀑布飞泻,百里内外,一片烟波。黄河水量猛增,花园口决口处被冲大,同时被淤塞的赵口也被大水冲开。
赵口和花园口两股水流汇合后,贾鲁河开始外溢,漫溢的河水冲断了陇海铁路,浩浩荡荡向豫东南流去。
黄河水像是被关在宝瓶里数万年的妖魔,一被放出来,则凶猛异常,难以控制。中原百里,河道涨满,水势连天。狂风呼啸不己,浊浪铺天盖地。丈余高的溢洪浪头,象一头无情的野兽,吞人冲屋,荡村毁寨,无所顾忌地肆虐着,着淫威………
还不到日出的时候,天刚有点蒙蒙亮,正是让人感到苍茫的时刻。暴雨刚刚停下,带着雨水珠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晃中,将水珠撒落在地。
涡河已经涨了起来,很快就平槽了,河水也变得昏黄污浊。这预示着黄水就快到来,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紧张和焦虑。
经过了一天的喧嚣,再加上保安团的强力驱赶,镇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巡逻队在街上走动,还让镇子稍许显出一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