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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遭到赤壁之战的严重挫折后,曹操回到北方,头脑才算清醒过来。他明白自己暂时还不具备吞并孙、刘的条件,不仅大规模的进攻不切实际,就是孤军突前防守也是相当困难的。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再也不敢冒险轻进了,而是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方略。赤壁一仗,似乎打垮了他往日那气吞山河的英雄主义、浪漫主义气势,一变而为实际、守成起来。他主动放弃江陵退守襄樊,在西起襄樊、东至合肥的漫长战线上对吴、蜀采取全面防御的守势。虽然有时也进行一些局部的进攻,但都不出以攻为守的防御策略。有了这道稳固的南方防御战线,他将目光转向内部整饬增强实力,然后寻机夺取汉中进图巴蜀。

赤壁大战后,曹操虽然并未失去昔日的进取之心,对东吴、蜀汉用兵取得过一些大大小小的胜利,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有所成就,但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天下非我莫属”的突破进展及大好时光。好景难再,机会一旦从身边溜走,就再也不会重复出现了。

三足鼎立,已成一时难以打破、无法扭转的僵持局势;加之光阴流逝,老境渐至,曹操虽然仍能葆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雄奇与豪迈,但也有一种人力渺小、无可奈何的沧桑与悲凉。他明白,在他手里可能难以完成中国的统一大业了,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因此发出了“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矣”之类的感叹。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像历代帝王如秦始皇、汉武帝那样寻仙求药以求长生不死,而是以一种达观的态度,切实地采取一些养身怡性的手段。

面对历史的双重改变(10)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曹操已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了,可他仍念念不忘统一大业,以一己之单薄的衰老身躯奔波在南讨关羽的途中。回到洛阳后,他终于不堪鞍马劳顿而突然发病。一病就病得卧床不起,恍惚中他轻轻地吟诵着自己创作的诗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为雾,终为土灰”,断断续续地写下了《遗令》。他对自己的人生功过做了一个简略而客观的回顾,要求丧事从简;还对婢妾及歌舞艺人进行安排,对一些遗物做了处理,颇有一种儿女情长的味道。对此,陆机在《吊魏武帝文》中写道:“系情累于外物,留曲念于闺房。”我们正是从《遗令》中窥见了一个与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全然有别的复杂而真实的曹操。有时候,曹操的坦诚、率直与本真似乎达到了令人可亲、可爱、可敬的程度。

如果撇开复杂多变的性格因素及道德层面的善恶评判,曹操也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英雄人物。

在政治上,曹操是中国古代历史上具有雄才大略的英明君主;在军事上,他善用奇兵,常能以少胜多,打得敌军防不胜防;在经济上,他也很内行,严厉推行屯田政策,先行民屯,后又扩展到军屯,不仅解决了军队的粮草供应,更使得北方的经济与生产迅速恢复与发展;他一手扶植了邺下文人集团,为文人学士提供了安静的创作环境,形成了一种良好的文化氛围,开创了清新刚健的建安文学之风,使得当时的文艺创作、文艺批评、文艺理论获得了全面的丰收,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黄金时代……

即以个人才智而言,曹操差不多都可以算得上是一名“全能冠军”了:他武艺出众,常能面临势众的敌人挥剑击杀多人;他擅长游泳,少年时就在水中杀死蛟龙(一种鳄鱼);他不仅自己的诗文写得好,被郑板桥排名中国前十人之列,还培养了儿子曹植与曹丕,被后人誉为“三曹”;他具有相当杰出的音乐才能,可与当时精通音律的桓谭、蔡邕相匹敌;他对书法有很深的造诣,尤其擅长草书;他对医学有一定的研究,懂方药,会气功;他对建筑工艺、器械制作也颇在行,“及造作宫室,缮治器械,无不为之法则,皆尽其意”;他懂围棋,技艺之高达到了“国手”的水平;他还对饮食文化有着一定的研究,曾写过《四时食制》一文……曹操拥有广博的知识、多方面的技能,与他丰富的社会实践及成年后的刻苦学习密不可分。他小时候喜飞鹰走狗,虽然没有多大长进,却使他从小就广泛地接触了社会现实。自从政立志后,他就克服儿时的缺点,开始认真读书了,据《魏书》所记,曹操 “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博览群书,简直达到了手不释卷的刻苦程度。

曹操奋斗了一辈子,死前都还在军中风尘仆仆地往来奔波,他怎么也想不到艰难开创的事业很快就会在自己的不肖儿孙手中毁于一旦,还落了个千古骂名。每当我们翻阅《三国演义》的有关章节,或是听到民间对曹操的攻击谩骂,或在舞台上见到那被涂得全白、仅只眼角稍沾笔墨以示机警应变的脸谱化曹操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曹操生前若能预料后人对他的这般诋毁与攻诘,他还会保持不时流露出来的坦诚、率直与本真吗?会不会刻意地改变自己、塑造自己,清心寡欲,以求达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形象?如果曹操那样做了,他可就真的成了一副“面具”,不再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人了。与那些以“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做标准,经过改头换面的“神”相比,我们更喜欢那些有血有肉的英雄。

当曹操一旦确定为反派人物并被公共认可,就连他的死也打上了奸诈诡谲的烙印,有了他人生的第三大谜团——墓葬之谜。

曹操曾在《遗令》中明确写下自己的埋葬之地:“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这一遗嘱也得到了认真的落实,曹丕在《武帝哀策文》中具体地描述了丧葬过程,并指明了墓葬地点的地貌。可能是盗墓贼并未掘到曹操墓葬的缘故,就编排出一则流传甚广的曹操在漳河上设七十二疑冢之说。更有人将曹操的奸诈想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他的口吻做诗一首道:“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莫知。七十二外埋一冢,更于何处觅君尸?”你就是掘尽七十二冢,也找不到曹操的尸骨,因为他真正的墓葬却在七十二座疑冢之外。对此,我们不得不“佩服”那些以贬损曹操为能事的某些后人的想像力之丰富奇诡,如果曹操再世,恐怕也会为之折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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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历史的双重改变(11)

其实,曹操一生节俭,不贪恋财物,不积聚私产,更反对厚葬。墓中既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也就不怕他人盗墓,那么,还有什么必要故设疑冢大摆“迷魂阵”与后人玩那小孩般的“捉迷藏”游戏呢?

曹操生前就是一个富有争议的人物,这种争议在他的早年就已开始了,随着他走上政治舞台,将人性的方方面面淋漓尽致地铺排、发挥开来,各种各样的褒贬毁誉更加纷至沓来。就一般情况而言,一个人死后往往可以盖棺论定了,可曹操却不然。

最早对曹操做出评价的是《三国志》的作者陈寿,他的叙述与评说较为客观、全面,也是一部我们今天认识曹操真实面目的可信文本。此后,诗人陆机、唐太宗李世民、历史学家司马光、文学家苏轼等人都留下了有关曹操评说的文字,有褒有贬,还算持平。但总是趋势是,越到后代,其贬的成分就要多于褒的内容。至苏轼时,对曹操的肯定就已相当有限,而贬抑却十分厉害了:“曹操阴贼险狠,特鬼蜮之雄者耳。”

到了南宋,对曹操的评价竟降至了最低点,这恐怕与当时的政治形势有关。占据北方的金人承袭北宋,尊曹魏为正统;而偏安江左的南宋之势与僻处益州的蜀国相似,便以蜀汉为正统。因此,对曹操的大加挞伐也就在所难免了。朱熹将曹操斥为“篡盗”,对他的一言一行全都看不惯;陆游有诗曰:“邦命中兴汉,天心大讨曹”。

明朝时,以张溥为代表的文人对曹操有褒有贬。褒的是他的文学成就与多才多艺,贬的是他的政治功业,基本上承袭了南宋的“篡盗”旧说。

延至清代,王夫之、朱乾等人都能以客观的态度评价曹操,而全盘否定者也不乏其人,最为突出的代表就是乾隆皇帝,他从维护自己的统治利益出发,不能容忍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篡逆”行为。

历史上对曹操的不同评价往往出于不同的角度与立场,大多以正统观念与忠奸善恶为标准,出于实际的政治需要加以评说,并形成了一股纵贯而下的“蓝本”,不知不觉地影响着后人。

而影响最为深远的评说还在广泛普及的文艺作品如小说、戏剧、说唱等。民间艺人以正统文人及历代统治者的评价观点为依据,发挥自己的想象,经过艺术加工,更是将一段本身就具传奇色彩的三国故事弄得神神鬼鬼,面目全非。唐朝时,三国故事演变为一种“市人小说”,“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北宋时,有了专讲三国故事的艺人,并带上了鲜明的“尊刘抑曹”倾向:“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频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而“三分实事,七分虚构”的《三国演义》一问世,曹操就完全被定型为一个奸诈残暴的反面人物,沦为古今天下第一奸人。通俗易懂、生动形象、曲折引人的《三国演义》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征服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从某种角度而言,正是小说《三国演义》使得史书《三国志》退出了民间的广阔“市场”,造成了人们对它的淡漠与遗忘。

元代戏剧勃兴,曹操逐渐由评话艺人的口头言说变成了舞台上那可触可摸的实在形象。艺人们通过戏剧的方式嘲笑曹操的失败,鞭挞他的残暴,揭露他的奸诈,将一个有血有肉的复杂曹操推向极端,变成了单一的、平面的奸臣形象。他除了奸诈使坏外,不再有别的思想,没有别的行动,简直成了古往今来集奸诈残暴、劣迹败行于一身的最为丑恶的天下第一坏蛋。有关曹操的戏剧,如《捉放曹》、《华容道》、《黄鹤楼》、《逼宫》、《战宛城》等,没有一出颂扬他的好处,都是攻诘抨击,那舞台之上摇晃着的曹操总是挤眉弄眼,做出无限丑态,令人可笑而生厌。即使当今大获成功的新编京剧《曹操与杨修》,也难从根本上挣脱前人的窠臼、摆脱前人的影响。杨修常能猜出曹操心思,虽曾多次惹他不快,但杨修真正的死因还在于他与曹植过从甚密,在曹丕、曹植争立太子的斗争中站错了“队”,曹操担心他继续帮助曹植留下后患,这才起了杀机。说到底,杨修是###的牺牲品,只要不影响曹魏江山,曹操巴不得自己手下的人才一个个卓尔不群,超出自己。可《曹操与杨修》一剧却将杨修之死归于曹操的“忌才”,以“唯才是举”装点门面,而骨子里却半点也容不得任何超过自己的真正人才。

面对历史的双重改变(12)

戏剧流传广泛,自它诞生之日起,就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与广阔的民间市场。特别在古代的农村,戏剧几乎成了农民们唯一的娱乐方式,直至今日,传统戏剧仍然拥有一批固定的观众。戏剧几百年来的程式化表演与封建道德说教已使得曹操那奸诈残暴的丑恶形象在广大民众心中根深蒂固难以更移。

若拿曹操与备受推崇的三国人物诸葛亮、刘备、关羽等人相比,其实 也有许多超乎其上的杰出之处。论才、学、识,刘备远不及曹操,是一个典型的庸才;论居心不良,他们两人不相上下,刘备在曹操并未篡汉、汉献帝仍然在位的情况下,早就做着帝王的美梦了;论道德品行,即以维护正统的《三国演义》而言,就讥讽过刘备怒摔阿斗的虚伪及彝陵之战前的暴戾。然而,他在历史上却总是扮演着正人君子的伟大形象,其缘由恐怕就在于他会攀龙附凤,弄了一顶“皇叔”的帽子戴在头上。若拿曹操与诸葛亮相比,两人也是各有千秋:他们都是杰出的政治军、军事家,以个人道德品质来看,诸葛亮高于曹操;就个人功业及对人民利益与经济文化发展的贡献而言,诸葛亮则不如曹操。而关羽则更是无法与曹操相比,他曾是曹操手下的败将,做过他的俘虏,除了个人勇武及一则“坐怀不乱”的故事外,就找不出更多的夸耀之处了。

然而,他们身后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双方被推到了正反对立的两个极端。一方是正义、高尚、伟岸的化身,一方是邪恶、卑鄙、小人的代表。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宇宙应处于一种和谐的状态之中,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比如战争、分裂、灾异等,那么一定是坏人从中捣乱。在魏晋南北朝分裂时期,难逃其咎的最大坏人就是曹操。然后,又在历史的长河中越传越坏,乃至全然走形失真,成了奸邪丑恶的典型。由此看来,曹操实在有点冤哉枉哉,也就难怪近代有人为他鸣冤叫屈、大翻其案了。曹操其人,似乎天命注定了总要背上沉沉的“黑锅”:自呱呱坠地的那一时刻起,就因不明不白的宦官身世,背了一辈子的赘阉遗丑“黑锅”;死后满以为可以得到解脱,却又被人丑化,背上了另外一些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莫名其妙的“黑锅”。

若论曹操对历史的贡献,当分生前死后两个不同的层面。生前我们已有所述,而身后的“功绩”就在于充当了封建统治者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具”,起着警戒世风、匡正道义的作用。在一个以礼代法、以德治国的社会里,统治者需要这么一个白脸曹操的出现,老百姓也认可接受了他,这似乎与我们民族的历史背景与文化土壤有关。

封建帝王从维护自己的利益与统治出发,自然贬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依附朝廷的正统文人不过是一批御用的“帮腔”与“帮闲”,他们唯有顺着主子的意图引经据典大加抨击;而民间艺人就以正统文人的思想为主题,创作出一批不同体裁的贬曹作品。“文以载道”是中国的历来传统,文艺自古以来都是政治的工具与附庸,从来就没有真正独立过。因此,中国古代从未出现过本体化的文学艺术,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具有独立人格的真正知识分子。

曹操曾以他那文治武功的个人奋斗改变过历史,而后来的历史对此也做出了“有力”的回应——改变他的形象与地位。如果我们换一种认识的角度以曹操为主体而言,这也算是他生前改变历史的一种延续,他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无畏气概,任人斥责唾骂地充当奸邪恶毒的化身,通过歪曲自己、丑化自己、“牺牲自己”的独特方式,潜在而曲折地继续改变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土壤。

随意褒贬历史人物, 将他们视为工具为我所用的传统一脉相承地延续至今。“文革”时期以历史人物作为政治的“传声筒”,给他们插上好人、坏人的标签,好人无限歌颂,坏人则“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当今以商业价值为标准漫无边际地“戏说”历史人物,弄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莫辨真伪。文艺作品固然离不开想象与虚构,但总得以真实为依据,在不违背真实的前提下进行艺术创作与艺术加工,把握一定的尺度与原则、正确处理好真实与虚构关系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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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历史的双重改变(13)

其实,以道德观念衡量、评价某一人物,并将他们推向某一极端,从而面具化、脸谱化、道具化,已成为国人的一种独特的心理思维模式,它们与封建集权统治下单一的政治制度、经济体系、思维模式“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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