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进去吧,他需要我们两个在身边。”夏尔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语气说,“他终究是爱我们的。”
“嗯。”芙兰顺从地点了点头,跟着哥哥重新走了进去。
房间里面的烛光很亮,有一群人围在一张病床的旁边,而特雷维尔元帅此刻就躺在病床之上,他正闭着眼睛沉眠着,呼吸十分均匀,而表情近乎于庄严肃穆。
这个老人,原本就长得仪表堂堂,而在多年的从军生涯当中,早已经积累一股威风,等到成为了说一不二的元帅和统帅之后,那种威风更是变成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看了心里都发慌。
哪怕现在他在沉睡,也能让人感到,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所有人在他身边屏声静气,生怕惊扰了这位元帅阁下。
夏尔拉着芙兰走到了爷爷的旁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老人。
不知道哪来的精力,他的脸色红润得就像个孩子一样,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而这却让夏尔看得心里发慌。
“他……他怎么样了?”夏尔忍不住再问一次。
“抱歉,大臣阁下,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一位医生小声说。
“是吗……”
这个明确无疑的判决,让夏尔瞬间呆住了,哪怕他极力想要表现得镇定,眼角的泪水却不自觉地滚落了下来。
接着,一个权势赫赫的大臣,一个让整个欧洲都战栗的野心家,蓦然就在这群医生们的面前哭了出来。
“先生……”看到哥哥如此伤心的样子,芙兰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也痛哭了起来。
兄妹两个人泫然泪下的样子,感染到了这些医生,尽管他们每个人都已经见够了生离死别,但是在那种人类发自内心的悲痛面前,仍旧会心生恻隐。
“对不起,阁下……对不起……”这位医生连连致歉。
“不,这不是……这不是您的错。”夏尔一边垂泪,一边轻轻地打了一个手势,“你们都出去吧,其他人也需要照顾,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辛劳。”
既然这些医生们已经是无能无力了,夏尔也不想他们留在身边,他想要和妹妹一起静静地陪着爷爷走完最后的时刻。
“对不起。”医生们又低声致歉了一次,然后转身纷纷离去。
房间顿时就陷入到了沉寂当中。
夏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也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抓住爷爷的手,不住地痛哭着。两个人默默地在床边哭泣,而他们的泪水,也顺着面庞和衣角,慢慢地滴落到了病床之上,带出了点点水迹。
而就在这时,沉眠当中的老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召唤一样,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手上不断传来的冰凉触感,提醒他,他的孙子孙女们就在他的身边,而这已经是最后的时日了,
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但是眼光依旧模糊,只能看到两个孩子模糊的轮廓,这种焦躁,让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无力而又固执地挥舞了起来,想要驱赶走面前的迷雾——他是多么想要再看清他的孩子们啊,哪怕就多那么一瞬!
“爷爷!”两个孩子都大喊了出来,然后一个人抓住了老人的一只手。
粗糙的双手,一手拉住一个,就这样紧紧握着,感受着两只手传过来的温度,感受着和孩子们血脉中的共鸣。
这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留存在人间的遗物。
他这一生,经历太多磨难,也享受过太多荣华,面临过断头台的威胁,也曾被拿破仑青眼有加,而在晚年当中,随着一次最成功的政治投机,他从困顿当中一跃成为了法军的元帅,成为了军队当中最为耀眼的元老之一,也成为了帝国的权贵。
那个1804年才鼓起勇气从流亡地跑回法国,依靠过去的家族名望和对拿破仑毕恭毕敬的奉承而得以成为军官的年轻人,曾经亲眼见过缪拉,达武,内伊,苏尔特……这些拿破仑麾下璀璨耀眼的星辰,他怎么可能想得到,某一天他居然也会站在他们的位置上,成为帝国军队远征军的统帅,成为军队最顶尖的元老?
这一切,足以让任何拥有雄心壮志的人为之所迷醉。哪怕是特雷维尔元帅本人,也曾经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然而,当面临着人生的最后时刻,倾听到死神在门外徘徊的脚步时,这份骄傲,这份光辉,突然又是那样黯淡。
等自己离去之后,什么元老,什么权势,什么荣誉,还有什么意义呢?又有什么值得牵挂的呢?
唯一值得牵挂的,只有这两个延续了血脉的孩子而已。
哪怕自己成为黄土,他们也将继承自己的事业,将这个家族延续下去,让自己可以在追忆当中成为天国的魂灵。
“夏尔……夏尔……”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孙子的手。
这是他的继承人,是他托付了一生的期待的人,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割舍不下的人。
“爷爷,我在这里!”夏尔带着哭腔回答。
老人想要搜索自己的脑海,再给孙子一点交代,可是他的脑子已经十分迷糊了,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一片空白,以至于什么都想不出来。
是啊,想不到,对这个孙子,还有什么不能满意的呢?
上帝已经足够眷顾自己了,在走了半生的霉运之后,终于将这个孙子交给了自己……老人深信,只要他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那么就肯定能够走到最后的光辉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