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暂歇,火把放出的黯淡光芒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四野寂静无声。
士兵们朝旗帜靠拢,没有半点喧哗。
莫毗多和将领交谈几句,示意继续行军,找到瑶英,和她并辔而行,小声道:“形势比我们之前估算的要严峻……瓦罕可汗的大军主力不见了,我们的斥候失去他们的踪迹。阿史那将军活捉了一个北戎斥候,亲自审问,据斥候说,他们也不知道可汗的主力到了哪里。这些天他们都是以信鹰交流讯息。”
瑶英立即问:“海都阿陵呢?”
莫毗多脸上掠过一阵惊讶之色:“海都阿陵也不见了,公主为什么会马上想到问起他?”
沙漠的夜晚气温极低,瑶英拢紧头巾,道:“海都阿陵的部队最擅长快速行军,骑兵移动速度更快,而且气壮胆粗,喜欢冒险深入敌方,发动奇袭。瓦罕可汗行事谨慎,更愿意准备充分后两军冲锋对阵,北戎大军突然改变路线,更像海都阿陵的作风。”
莫毗多点了点头,道:“摄政王也是这么说,也许是海都阿陵,也许是其他人,总之,有人劝说瓦罕可汗改变了路线。瓦罕可汗这一次居然能够听取其他人的意见,说明他急于获胜,也说明他的下一步动作暂时无法预测,我们之前的计划也必须跟着做出改变。摄政王下令,阿史那将军继续探查北戎人的动向,公主和其他人先随我去阿桑城整顿,等阿史那将军那边送来指令,再看下一步往哪走。”
他们已经离开王庭境内,阿桑城属于王庭的一个附庸部落阿桑部,此次阿桑部响应征召,酋长率一千人助阵,他的儿子留下镇守。
瑶英点头应下,问:“摄政王……现在身在何处?”
莫毗多抬头观察四周,神情警惕,道:“摄政王在前军。公主切勿泄露消息,现在摄政王活着的事情还未正式公布。”
瑶英嗯了一声。
谈完正事,莫毗多接过士兵的火把,对着瑶英照了一照,端详她片刻,关切地道:“公主这些天奔波辛苦了。”
瑶英笑着摇摇头:“本该如此。”
他们连夜走出沙漠,继续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荒野中赶路。第二天下午,远处天际出现一片低矮的山丘,山丘下有片深青森林,一条干涸的河道蜿蜒而过,冰川融水还未抵达,河床被卵石覆盖。河畔一座三丈多高、绵延两里的石墙平地而起,城门前,一座简易塔楼矗立着,有士兵站在塔楼高处,腰间长刀反射出凛凛寒光。
前些天连日大风狂卷,城墙、塔楼上都蒙了一层尘土,远远望去,灰扑扑的。
正是薄暮时分,半边天空烧得通红,城中一道道炊烟笔直地升向碧蓝高空。
莫毗多道:“那就是阿桑部。”
阿桑部巡视的勇士看到军队靠近,早已经烧起羊粪堆示警,留守的酋长儿子率领部下迎出城,确认了莫毗多的身份,立刻命部下打开城门。
酋长儿子身后的一名老者看到军队中的乌吉里部勇士,脸上露出迟疑之色,道:“为响应佛子的征发,城中儿郎都去了前线,城里大多是妇女孩童,将军的军队可否驻扎在城外?”
莫毗多先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点头应允。
在归顺昙摩罗伽之前,各个部落之间互相征伐,仇深似海。后来大家都归附王庭,但是当他们组成军队行军时,只要驻扎在一处,还是免不了爆发冲突,一夜醒来,营地角落里总有几具新鲜的尸体。阿桑部的酋长不在,他身为另一个部落的王子,不能让自己的人马全部进城。
莫毗多让瑶英去休息,自己随酋长儿子去查看粮草。
瑶英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终于来到一处可以提供热水的地方,洗去一身尘土,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躺进毛毯里,几乎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她做了个梦,梦中她置身于战场,周围士兵举刀厮杀,一匹黑马朝她疾驰而来,马上的男人没穿战甲,而是一身寻常牧民的窄袖皮袄,手上一对金光闪耀的双锤。
瑶英激动得浑身直颤,朝他跑了过去。
男人那双狭长凤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仿佛生怕她消失似的,朝她伸出手。
黑马驰到近前,就在瑶英要抓住男人的手时,一柄长刀斜地里刺了过来,捅穿男人的身体,鲜血汩汩而出,男人摔落马背,金锤落地。
“阿兄——”
瑶英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还不及细细回想梦中所见,窗户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她起身下榻,打开窗户,黑鹰金将军倏地扑进屋中,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声。
远处隐隐传来嘈杂人声:“有敌袭——”
瑶英骤然清醒,穿好衣裳,亲兵和莫毗多的部下摸黑找了过来,“巴彦公子,城外营地乱了!”
“阿桑部叛乱了?”
“不知道,莫毗多王子担心炸营,先赶去城门了,让我们过来保护公子。公子不必害怕,假如失守,我们会直接护送公子离开。”
瑶英绑起长发,戴上男式头巾,道:“先找到阿桑部的酋长儿子,稳住城中局势,万一莫毗多抵挡不住,可以让他撤进城。”
亲兵应是,一边护着她撤出酋长家,一边派人搜寻酋长儿子的下落。
不一会儿,亲兵过来通报,酋长儿子的部下堵住了通向城门的长街,朝这边赶过来了,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气势汹汹。
莫毗多的部下闻言,勃然变色,等酋长儿子的身影出现,立刻冲上去,二话不说就要绑了他。
酋长儿子急忙后退,大叫:“你们想趁机占领阿桑部吗?”
双方语言不通,大吼大叫,吵成一团,剑拔弩张。
瑶英侧耳细听了一阵,眼神示意亲兵,亲兵拔出弯刀,砍向凹凸不平的土墙,几声巨响,碎石迸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