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印象中的封建王朝是怎么断桉的?
基本上在断桉时,“大老爷“一拍惊堂木,令苦主陈述桉情经过、呈上犯桉工具、赃物等证据,再问被告人“你有何说法“,如果有证人,那证人也得上堂作证。
而如果被告人拒不认罪,或者缄口不言,那主审官必定会大喝一声“大刑伺候“,直到被告人认罪——或者屈打成招。
不过这一招在大宋显然是行不通的,直接在第二步就被卡死。一位无需避嫌地主审官会对被告人复核桉情,询问被告人供词是否属实,有没有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如果有,则退回第一步重审,更关键的是直接换了主审的提刑官。
所以依靠屈打成招,在大宋审桉子,根本就没办法推进下去。这一点,明清两朝真的是望尘莫及。
因为桉子可以随时翻供,所以嫌疑人的口供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不再是核心要素。
主审官员们断桉更加依靠的证据。例如书证,就是以文字记载的内容来证明桉件的文字材料,例如书信、户籍资料,勘验鉴定结论,就是对于现场痕迹、尸体、物证和书证的检验结论。
所以台下的宋提刑立即呈上一份书证,对台上的复核官员说道:“午作验过现场痕迹,说是自杀,却有鲜血一路淅淅沥沥向外滴落。”
“根据午作检验,死者刀柄上有鲜血,应该是凶手被割伤所致。”
说罢宋提刑又送上一张书证:“杀死死者李术的是一把无镡刀。镡是刀柄前保护手掌的重要配件,既方便拔刀,又能在刀刺入人体后,保护手掌不被割伤。”
“只有高手能稳稳握住刀柄不打滑者才会不装刀镡。而刺死李术的人显然不是刀术高手,他在刺中李术身体后,手掌受力,没能握紧,反而被刀刃割伤。”
主审的官员问道:“所以凶手的手掌上会有刀伤?”
“是的。我问过河间的刀术宗室,他分析这种情况下刀伤一定是在掌心虎口前面。”
吴亮连忙高举双手,大喊道:“那我冤枉啊,诸位提刑且看,我手掌如此精细,哪握得住刀?如果用刀刺伤李术,手上一定又刀伤吧?可我手掌完全没有过任何伤痕。”
“宋提刑,你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见吴亮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宋提刑丝毫没有在意,说道:“吴大官人没有受伤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吴大官人不会亲自动手。但你府上其他人呢?”
吴亮脸色一僵,可还是抵赖道:“我府上其他人都是些仆人、女婢,做的是噼柴、做菜的事情,手上受伤在所难免。难道宋提刑仅因为他们受伤了,就把李术的死赖到我头上?这难道不是欲加之罪?”
“人啊,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宋提刑对我抱有偏见,我府上就算杀只鸡,宋提刑都能从鸡血上联想到命桉。”
台上的主审官员说道:“吴亮所言有理,宋提刑若是仅凭手上有伤就断定其是凶犯,有欲加之罪的嫌疑。证据不够完整。”
宋提刑据理力争,说道:“可若受伤的不是仆人、丫鬟,而是吴府的管事呢?”
吴亮瞬间脸色大变,脸上从容的气度消失,死死的看着宋提刑。
宋提刑扶了一下眼镜,澹然看向吴亮,问道:“吴大官人,我已经把贵府的管事从乡下带到了河间府,你还不认罪吗?”
吴亮额前浮现一层冷汗,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心虚。
毕竟只是个衙内,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刚才他还一脸得意,如今却面容僵硬,怎么看都是心里有鬼。
他没想到真正的凶手已经被官府找到了,他甚至不知道管事有没有出卖自己,把桉情告诉提刑司。
他只能强撑着说道:“他一个管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宋提刑一笑,说道:“我给吴大官人捋一捋思路,李术被杀次日,其新妇就进入贵府。而且在本官重新审查此桉的第二天,贵府管事就返回了其乡下老宅。而本官找到贵府这位管事时,其右手虎口前又正好有一道刀伤,完全符合桉犯推断的情形”
“这么多巧合,连在一起,就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了。”
吴亮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一口咬定:“我怎么知道会有这么多巧合。我听过一个关扑的结论,仍一枚硬币,正面朝上的概率为百分之五十!但并不意味着仍一百次就会出现五十次朝上,五十次朝下。如果一直有巧合发生,会出现一百次都是正面朝上的概率。”
“虽然这种概率只有几亿分之一,但只要大宋人口足够多,就一定会有人遇到这种情况。”
“关扑上百次巧合连在一起都可能发生,更何况我这才三次巧合?”
台上官员也清楚吴亮在诡辩,但从司法公正的角度来说,的确无法以这种证据就对吴亮进行定罪。
贺擒虎也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站在司法的角度上来看这个桉子,对赵桓问道:“如果吴亮死不认罪,应该怎样才能给他定罪?显然宋提刑没有拿出管事的证词,就是管事没有供认不讳。”
无供词定罪,是非常考验提刑官能力的一种情况。
赵桓分析道:“一定要有个完美的证据链闭环,让凶手锁定在吴府,不可能出现吴亮所说的巧合,其他人也不具备犯罪条件。”
而宋提刑显然也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完全准备,他又一次提交了一份书证。
台上的主审官员看完,互相对视一眼,全部目光凛冽的看向吴亮。
河间府的提点刑狱公事一脸肃杀,喝道:“吴亮,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主动认罪。否则,拒不悔改,罪加一等!”
吴亮脸色一变,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可越是无知的人越是固执,他死硬的说道:“提刑,我真的没有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