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瑁扶起芈姝。耳语般轻声道:“事已至此,奴婢可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王后您还要再对季芈心存幻想吗?就算王后放过她,她可未必放过王后。当年的事,迟早会揭出来,而她根本就是一个妖孽,若是放过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王后不利呢?”
芈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无言以对,想斥责玳瑁,事情已经发生,再斥责她又有何用。玳瑁所说的一切,在她的心理也形成了恐惧的阴影,扪心自问,若自己是芈月,若自己也遭遇到这一切,难道就不会怀怨恨之心吗。难道就不会思报复手段吗。
玳瑁轻声道:“王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芈姝恨恨地瞪着玳瑁,问:“你想怎么样?”
玳瑁刚想张嘴。芈姝忽然捂住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出去。出去!”
玳瑁知道此时芈姝的精神已经乱到极点,待要再说。芈姝已经尖叫着推她道:“出去!”
玳瑁毕竟不敢再行进逼,只得敛袖恭敬地行了一礼。缓步后退而出。
芈姝看着玳瑁走出,紧绷着的精神终于不支,她扑倒在锦被上,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心里真是极恨的,恨玳瑁、也恨她的母亲,为什么她们作下的恶孽,却要教她去承受仇恨、去承受一个心存报复的人在她的身边。而她甚至,受过她的恩,承过她的情,对她示过惠,也对她敞开过自己的心事,诉说过自己的隐秘。
而现在,她颤抖着举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而现在,她的母亲造下的杀孽,变成她要承担的罪恶。她明白玳瑁想说的话,她不能让她说出口,她不想听到那句话。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玳瑁为什么急于告诉她秦王驷要让芈月住到常宁殿的消息,为什么煽动着让她把芈月留在自己的手中照顾,到此时再把过往的恩怨告诉于她。
她们需要她去完成她们没能够完成的杀戳,让她也变成一个杀人者。
芈姝浑身一颤,她忽然想到小时候曾经听过的那些流言,楚国的荷花池下,据说有许多得罪过她母后的妃子就沉在这下面;她想到了芈茵的发疯,那一次,不就是一个她王兄喜欢过的女人,再度成为后宫的亡魂。
难道,以后她就要过这种日子了吗?去继续她母后、继续郑袖曾经做过的事?
她不能、她也不愿,她更不甘。
每个后宫的女人,也许在闺中时都曾经单纯天真过,但是很快你会发现,你成了你小时候所鄙视过、憎恨过的那种女人,从一开始的抗拒、逃避、到迫不得已地接招,到主动出击,甚至到无时无刻不为着阴谋所准备、所预置棋子。
小宫女采青洗干净了手,换了衣服,走出椒房殿的时候,回头看去,里面已经开始传晚膳了。
想到刚才差点被玳瑁所发现,她的心里仍然在砰砰乱跳中。可是此刻,她眼中更有对所获得的消息而闪亮着的得意光芒。
炉中香依旧,香烟缭绕中,魏琰微闭双目,听着采青伏在地上,将下午玳瑁与芈姝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她声音清脆,学着玳瑁和芈姝的声腔,学得也有四五分象,魏琰听得不住地笑着,听到最后,见采青道:“奴婢见状,便不敢再上前了,所以,只听到这里。还请夫人恕罪。”
魏琰睁开眼睛,满脸笑容,亲自伸手扶了采青坐起,道:“好孩子,难为你机灵,没听到又怎么样,你没被发现就好了。纵有再大的机密,也比不得咱们的人要紧。你们都是好孩子,折损了一个,也是教我心疼的。”
采青心中感动,道:“夫人如此怜下,奴婢敢不效死。”
魏琰挥了挥手,对侍立在后面的采苹道:“你们姊妹且下去好好聚聚,再送这孩子出去,小心些,休教人发现了。”
这采青原是掖庭宫的一个小宫女,初入宫时受人欺负,是当时还服侍着小魏氏的采苹几次援手,结了姊妹之谊。后来小魏氏出事,掖庭宫重新清洗,采青这等小宫女便另调了职司。等到魏夫人又恢复了元气,便通过旧日人手,将这些不显眼的小棋子,一一派到了芈姝等人的宫中,如今便派了大用。
见采青去了,侍女采薇忙道:“夫人,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利用这个机会……”
魏琰摇摇头:“不急,最有用的武器,要用在最适合的时候。如今,是那玳瑁急,咱们不急。”她拿起几案上的香块,放到鼻下嗅了一下,放入香炉,点燃香块,看着香烟袅袅升起,神秘微笑:“要让她们斗起来,怎么也得让她们都生下儿子以后吧。”
这个时候,她们心中,还会存留着一些顾忌,还会怕脏了手,脏了心。但是,女人虽弱,为母则强,等到了她们有了孩子以后,就算她们再克制,为了儿子,也会变成母狼斗得你死我活的。那时候,再放出这个让她们不死不休的信息来,则更有用。她心中冷笑,历代列国多少英君明主,都不敢把“天现霸星、横扫六国”这样的话放到自己的头上,楚人居然会愚蠢到信这样的话,甚至会信这样的话能落到一个女子身上,真是可笑之至。
王后的母亲会因此对季芈这样一个小女子,产生这样不死不休的执念——魏琰冷笑一声,这样看来,王后的脑子,也不见得好使多少。由母见女,可以推想,当孟芈觉得有人危及她儿子的时候,那当真是想怎么操纵,便可怎么操纵了。
魏琰闭上眼,深吸着空气中的香气,这是她新调和的一种香气,麝鹿的香气,让人想到了春猎时的野性奔放。她想,那个酷爱打猎的男人,一定会喜欢这种香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