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在享乐,所以可以抛下繁重的国务,自得其乐地拥美而居,来一个病遁;皇后在享乐,挺着大肚子坐在含凉殿看太液池春风阵阵波光粼粼,不管外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元老宰相在享乐,许敬宗和李绩日日在家里悠闲地翘足而坐,喝上几盅老酒享受着春日的明媚阳光;学子在享乐,科举已经过去了,不管成绩如何,怎能不去踏春出游?
李贤也很想去享乐,要知道,他这个最会偷懒的人已经足足小半个月没休息了——因为于志宁一下子加大了授课量,与此同时,李绩忽然也加入了疯狂的行列,竟是命家将把他操练得死去活来。
老于好歹还是亲身上阵给他讲课,这也就罢了。而李绩这位便宜师傅却是在演武场边上支起巨大的遮阳伞,在下头一边品尝醇美的葡萄酒,一边在那里指点家将和他过招。半个月下来,他这个冬天好容易养出的几分厚膘愣是被全部减了下去。原本有些倦怠地眼神也变得杀气腾腾。
他并非不喜欢习武,这么多年来,因为李绩这个师傅的督促。练武仿佛已经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早上起来要不能练上一个半时辰,那他就会浑身不舒服。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天天被人用真刀真枪的方式杀得屁滚尿流是一种很好地体验。
李绩的家将都是昔日战场上的佼佼者,最老地那个甚至还在瓦岗混过一阵子,剩下的那些个也是个个彪悍。按照李贤的本事,他可以在一个家将地狂攻下支持两百招不败,只比程伯虎和薛丁山的成绩差一点点,可是。如果一下子上三个呢?
一声尖厉的兵刃交击声之后,李贤的长剑终于脱手飞出,斜斜地插在演武场的泥地上,而距离李贤的脖子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则是一截亮晃晃的枪尖。而在他一左一右,则是一个使长刀地汉子和一个使双鞭的年轻人。
使枪的是号称家将第一高手的李节。那一杆亮银长枪出神入化,此时此刻,见李贤已然满头大汗。喘息声更是粗重,便瞥了瞥那边遮阳伞下的李绩,低声问道:“殿下若是不想再来,我们可以去代为向英国公提一提,这样苗助长也不是办法。”
李贤确实是汗流浃背腿脚无力,但是,一看到那边李老狐狸优哉游哉地模样,他便感到满腹火气。勉为其难上去拔起自己的宝剑,他便低喝一声道:“再来!”
这一次地交战只持续了几招功夫,腿软手麻的他只是顷刻间便再次兵刃离手,而他亦摇摇晃晃几乎瘫软在地。正当李节上来扶了他一把的时候,一边优哉游哉地李绩终于开口发话道:“你们几个搀扶沛王殿下过来!”
李贤几乎是在两个人挟持下脚不沾地地来到了李绩跟前,见老狐狸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不禁满肚子火气地回瞪了过去。谁知李绩揪了两下小胡子,打发走了那三个家将和自己身边的仆役,见李贤虽然摇摇晃晃,却依旧硬撑着站在那里,不觉莞尔一笑。
“六郎,你知道自己有什么最大的弱点么?”
李贤没料到李绩忽然会问这么一个问题,登时愣住了。他反应贼快,不消一会儿就领会到李绩这么操练他别有用意,两眼立马大放精光。激动归激动,但他亦觉得浑身无力,干脆一屁股盘膝坐下,直截了当地反问道:“请师傅指点!”
“你这个小子!”
虽说知道李贤永远是这种不吃亏的性格,但李绩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脸上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恼怒。良久,他才略微前倾了一下身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李贤的眼睛:“你最大的弱点,就是逞强
你看上去圆滑得很,但骨子里却太骄傲,不肯退缩。节他们对战七次兵器脱手七次,但你到第四次的时候就已经脱力了,为何不肯先停下来?”
李贤没料到李绩仿佛是一点精神没有似的在那里打瞌睡,居然还能够眼睛这么尖,不禁愣了一愣。仔细一回想,李绩还真是没有说错他,他圆滑是得看人的,当初面对那眼睛朝天的李义府,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这家伙和平共处。至于刚才……他一再败北,心里恼火得紧,当然不会自个认输。
“记住,该低头的时候低头!”
吩咐了这一句之后,李绩旋即话锋一转道:“刘仁愿遇刺的事情,朝廷不想再追究了,横竖是高句丽背黑锅。我朝兵士都是府兵,常驻海东势必士气低下,真的要打高句丽,新罗人的助力是很必要的。发兵海东就是这两年的事,如果我身体还能支撑,少不得亲自走一遭。如果你想让我履行当初的诺言,你自个得好好想想,用什么名义才能去。”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武德殿,李贤的心中却着实感激李绩——虽说这个师傅是他使小伎俩方才拉过来的,但这些年李绩对他着实没话说——兵法原本说不传,最后还是传了;武艺更没得说,几乎是倾囊相授;就连那为人处世的道理,老狐狸也暗自点拨了不少。
就要打仗了么?任凭两个侍女在身上揉搓着,李贤的心神却被这个问题填得满满的。适逢盛世,打仗当然没有皇子亲自上的道理。毕竟,有了功劳难免功高震主,有了闪失却得让下头人倒霉。李绩当初就算答应了他的要求,要做到也不容易。当然,亲临前方当一个后勤保障部长,然后伺机看看能不能拉上去练练,这倒还有些可能。
别看他和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在长安城混得风生水起,但这是长安城,谁敢招惹一群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战场上的弓矢刀剑可不长眼睛,就是功夫再好的人,谁能说得准上战场不碰到意外?
他干脆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水面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实在憋得难受,方才探出头贪婪地吸了几口空气。而在这个时候,他恰好看见阿箩面色沉重地站在一边,刚刚侍浴的两个侍女全都不在。显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刚刚盛允文来报,说是蓉娘找到了。”阿萝见李贤一瞬间眼睛大亮,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她身上有伤,似乎是从家乡到长安的路上遇着了劫道的匪人,幸好有一位官员路经救了她,但也险些为匪人所伤。亏得殿下您找对了人,否则一行人全都得没命。”
这就是大唐盛世?长安城附近还有盗匪横行?
李贤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见阿萝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的面色渐渐冷沉了下来。又问了几句蓉娘的情况之后,他终于想起那位好心施以援手的官员,连忙问道:“救了蓉娘的那人是谁?”
“盛允文只是说,这官员似乎是工部尚书阎立本推荐的,这一趟进京只是为了看看阎大人,似乎阎大人举荐他前去出任的新官职正是在皇后娘娘的老家并州。咳,殿下若是想知道,奴婢再去问问盛允文也就是了。”
工部尚书阎立本……那个画得一手好画的?朝廷上人头一大把,李贤能够记得清名字的大多在当官之外另有一手绝活,比如这个阎立本。歪头思索片刻,他便否决了直接上门道谢的意思——眼下这种时候,他着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蓉娘去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老爹还在发动人手找寻蓉娘呢!
“嗯,让盛允文带话出去,让老霍他们好好谢谢那一位,多多送些钱。当然,千万别忘了问人家名字,就算不能亲自去谢一声,我在背后使把力总还是没问题的。”
李贤轻轻挥了挥手,阿萝便立刻退了出去,而他则攀着木桶的边缘,好生忖度着是不是先请旨意去剿匪试试手。咳,让堂堂皇子去剿匪只是一桩笑话,这种念头想想可以但完全做不得。话说回来,那个救下蓉娘的官员还到得真及时。
然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