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打起了精神,一路从西州都督府长史升迁到了安西大都护,安抚四镇可谓是不遗余力。此番接到了那出兵的旨意,就算是他也不禁吃了一惊。
在灵堂中上了香,又以长辈的身份安慰了苏毓几句,他便出了那个气氛压抑的房间,站在院子中间深深吐了一口气。从前途无量的长安令左迁西域,再到如今的安西大都护,至今已经有十余年了。苏定方奉命安抚凉州,和龟兹并不算遥远,他却仍只是见过这位授予自己兵法的恩师寥寥几次,每次都不能相谈尽兴,如今竟是天人永诀了。
“这位就是文武兼资的裴行俭裴大都护?”
听到身后这个清朗的声音,裴行俭立刻转过了身。见契苾何力的身前站着一个身量极高,一脸英武气的青年,不觉怔了一怔。
裴行俭打量李贤的同时,李贤也在打量他。只见这位传奇人物一袭赭色长袍,腰中佩着长剑,五十出头的年纪,鬓发纹丝不乱,西域风沙在他面上刻出了深深的皱纹,但却不显得苍老,一双眼睛更是有如鹰隼一般锐利。
“安西大都护裴行俭拜见雍王殿下!”
李贤慌忙前行一步,欲要将他扶起,但这手一搭上去却觉得一沉,一怔之后便又加了几分力气,竟是陷入了僵持。
这情形持续了好一阵子,裴行俭终究是顺势站起身来,而李贤在微微一笑的同时,心中却不由咂舌。这裴行俭文武兼资还真不是说笑,一把年纪竟有如此力气。这老裴当初被贬可是因为对武后不满,不会是因为这个道理才给他一个下马威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巧说裴行俭,李六郎再招亲兵
行俭此来凉州,虽然事前曾经来过通报,但却是轻车息抵达的,使用的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印信,他却只是冒称随从,只在进了凉州大都督府之后方才被人认了出来。所幸盛允文第一时间得到了通报,严命封锁消息,所以包括各属官在内,知道裴行俭到来的人仍只是少数。
这一位可是西域的镇山之宝,倘若被人知道离开了安西大都护府,只怕那边又要蠢蠢欲动了。
地图,烛火,阴影攒动的人头。
由于裴行俭不能在凉州长时间滞留,因此这个晚上就成了商量军机的最后时间。李贤从这位安西大都护的口中得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所谓的数千人马已经是裴行俭麾下能够调动的极限,否则安西四镇一旦出事,就是前方得胜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安西四镇通吐蕃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所以此战之初,他们必定是处于观望。若是战果理想,不但能够一举震慑他们,而且还能令吐蕃不敢妄谈北进。但如果战事不利,那么,要面对的不止是五万吐蕃军,还有安西四镇那些藩王的兵马。”
***下,裴行俭指点着地图上的安西四镇,一一道出了这些藩王的兵力情况。而李贤一面听一面点头,最后亦轻叹了一声。
“若是战事不利,恐怕还不止安西四镇会蠢蠢欲动。吐谷浑此番奔凉州的军民不过数千,料想吐谷浑乃是大部,军民少说也有十余万,剩下的人哪里去了?假使见我大唐不敌吐蕃,那么,他们必定会助吐蕃击唐军,以表示新附藩属的忠心!”
“殿下说得好。所以只能胜不能败,否则西北局势必定会烂得不可收拾!”
契苾何力重重一掌砸在桌子上,老迈的面上露出了无比豪气:“我半辈子征战。天南地北都曾经去过,此次接过老苏这一摊子军务,怎么也不能辱没了我大唐的名声!老苏能够以一千破八万,难道我手上有四万人,还不能敌对方的五万军么?”
对于老将地志气,李贤自然是异常感佩,当下便伸手和契苾何力一击,笑眯眯地说:“契苾将军,有我这个亲王作元帅。粮草补给你绝对不用担心,若是得胜,更不用担心吏部会辱没了大伙的功勋。只有把吐蕃打痛了,裴大都护在西域才会站得更稳,不是么?”
见裴行俭在***下的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他又趁热打铁地慷慨激昂了一番:“汉时张班超先后安抚西域。以至于汉朝疆域宽广。我朝自高祖太宗皇帝以来,这西域何尝不重。只有那些没见识地人方才弃西域如敝履!”
“裴大都护。河西是块宝地,若是整治好了。你的名声又何尝会弱于昔日两位先辈?我知道你是苏大将军的得意弟子,可谓是强师无弱徒,翌日哪怕你离开西域,若是能够留下一个得意弟子镇守河西,那又是一段佳话了!”
唐人最重名,这也是裴行俭视自己上任西域为左迁的最大原因。而被李贤这么一说,他骨子里那种意兴又猛地浮了出来,想按捺都按捺不下去。直到这时,他方才想到了一点,面前这位可是李绩的徒弟,就是苏定方在世的时候,也没少说过李贤的好话。
而最重要的是,李贤隐隐透露出一种言下之意——他裴行俭并不会一辈子窝在西域,否则,又何必说到带徒弟的事?
当下他便拱了拱手:“多谢殿下地提点,苏师昔日教授的兵法,我必定会择人而授,使其不至于失传!”
既然该说的都说开了,三人便在烛火下密商了起来,不时响起一阵会心的笑声。书斋门外,盛允文正紧握着剑守在那里,鹰目四顾的同时,心里却在考虑另一个问题。
要不要把今早那些人地事报给李贤?
次日一大清早,裴行俭就带着寥寥几个从人匆匆离开了凉州,愣是不肯多带几个随从。而送走了他,李贤和契苾何力顿时更加忙碌了起来。之前朝廷旨意调动地兵马刚刚到位,彼此整合调派都需要功夫,而这种事情除了战阵上地专家契苾何力,没有其他人能够胜任,独孤卿云和辛文陵毕竟资历还浅了一些。
李治把契苾何力派过来,还真是一件最最正确的事!
契苾何力负责整军,李贤此时却再次接待了弘化公主。如今再想想当初地话,竟是有如语一般灵验。和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地狼狈相比,弘化公主要镇定得多,但碍于丈夫在身边,有些事情便不好多说,只是大体笼统
了替吐谷浑复国的求恳。
李贤正想端出官方言辞,义正词严地谴责一下吐蕃地侵略行为,顺道对奔逃至凉州的吐谷浑民众致以人道主义援助,谁料他这话还没说出口,诺曷钵忽然就伏地哀声痛哭了起来,这顿时让他手足无措,一下子怔在了当场。
“请殿下一定要为小王做主!那吐蕃狼子野心,当初先是收容我那叛逆的兄长达延芒结波,继而又屡次骚扰边境,此次干脆便占了我吐谷浑世代相传的国土!雍王殿下,我吐谷浑向来是大唐最最忠诚的藩属,我诺钵更是对大唐陛下忠心耿耿!请殿下一定要速速出兵,拯救我**民于水火之中!”
这厮汉话说的真是流利!这冠冕堂皇的说词,就是正宗大唐官员也不过如此了!吐谷浑是忠诚的藩属……他娘的昔日是谁挑起边衅反叛的?说他诺曷钵忠心耿耿……若不是这家伙眼看吐谷浑上下都不听他的,至于这么忠心耿耿么!
虽说对这个便宜表姑父很是鄙薄,但李贤还是赶紧上前把人搀扶了起来,顺带表达了大唐皇帝皇后对吐谷浑的亲切慰问,然后把早先那套官方言辞统统扔了出来。一个痛哭,一个唏嘘加保证,怎么看也是一副和和美美的场面。到了最后,诺钵终于想到要让妻子和娘家人说说话,给弘化公主留了个眼色便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