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都有私心,李大帝虽说信任宠爱妻子,但还不至于相信武后就是个圣人。不过,这亲疏里外有别,在他看来,武后在朝中安插私人,总比她任用外戚好得多,所以此时这大公无私的话立时让他连连点头面露欣悦。接下来再一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很快就把武家那群亲戚们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要不是为了表示对妻子的尊重,他管那些家伙干吗?
而李贤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时节。他在半道上被上官仪堵了个严严实实。面对老上官极其不善的脸色,他便两手一摊极其无辜地说:“赛马是我地主意,可这赐婚我真的不知道。父皇母后先前召见他们的时候,男的女的都说自己尚未婚配,这眼看就要及冠及的少男少女,赐婚不是好事一件么?”
这赐婚是大好事,是大体面不假,可也不能这样突然袭击!幸好他家里没有适龄的小辈。否则此次也非得措手不及不可!
老上官在心里头狠狠腹谤了一阵子。最终便暂且把这件事搁下了。而是拐弯抹角问起了武家那群亲戚,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这几个家伙此番参加完了荣国夫人的寿筵之后,是会留在京城还是继续打发到哪个犄角当刺史。
这事情虽说李贤吃不准,但一想武后地作风,他最后就含含糊糊地夸赞了一把老妈地大公无私,绝不会任人唯亲云云。这话一说完。他就只见上官仪面上那一丁点忧虑神色一扫而空,胡子仿佛得意得都要翘起来了,很快就借机走了。
“这年头,当个大臣还真累!”李贤站在原地,一耸肩也转过了身子。
这昔日长孙无忌正显赫地时候,那是何等风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长孙无忌排在第一——尽管他的功劳比不上其中大多数人;这吴王李一案,他再次随心所欲铲除异己。那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就这么一个封了太尉当着首席宰相兼国公。仿佛是永远不会倒下来的狠角色,到头来倒得多快?而且,替长孙叫屈的固然不少。可拍手称快的同样不在少数。
外戚,这个名词是不少人听到就想除之后快的,除非他老妈没人可用了,否则暂时不会在外戚上动脑筋。再说了,以武后的眼光,目前而言,那些歪瓜裂枣似乎还看不上。
由于荣国夫人地正式寿筵设在了晚上,所以上上下下的宫女和内侍都在忙碌着四处设火炬,挂灯笼。李贤一路走来,已经碰到了好几拨人,面对有些梯子上站着的人,他自是摇手制止他们下来行礼,顺便也帮个忙看看挂得正不正。于是,他从哪里走过之后,必定会引起一阵阵的议论,个个面上都泛着红潮。
一进宫门深似海,哪个少女不怀春?
芙蓉池多次疏浚,其实是半人工半天然的湖泊,源头在曲江,虽然还算不上烟波浩淼,可此时湖上搭起了戏台子,几拨教坊歌舞伎正在上头紧张排练——虽说早就知道要在芙蓉池上献技,可事先并未在这里排练过,所以此时自然是人人紧张。而李贤临水眺望,竟觉得有些凌波仙子踏水而来的飘渺感觉。
临时搭起来的舞台采用了浮桥的设计,看上去总有些不太稳当,不过教坊司主事拍胸脯信心满满地保证,他那些色艺双全地歌舞伎们绝不会失足从上头掉下去。而李贤看到哈蜜儿以及几个胡姬地身影,原本准备上去好好慰问一下,奈何再看看上头还有其他的大批莺莺燕燕,他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打算。
逛累了,他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看着众人热火朝天地忙活。而时间
那些内侍宫人也就忘了身边不远处坐着一个身份不同此之间低声开起了玩笑,至于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则是更难以注意到角落中的李贤,走在路上说话难免是粗声大气的。
比如,这时候两个手捧衣裳的宫人,就在路上一面走一面抱怨。
“什么国舅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如今上上下下已经够忙了,他们一来,又得收拾屋子,又得重新去领用东西,添了好大的麻烦!”
“少说两句,反正熬过这两天就好了!对了,你看到那位武少爷的侍女没有?那真是出落得水灵水灵,妩媚妖娆,说一句不好听的……怕是能比得上贺兰小姐!”
“是啊,而且和贺兰小姐的身段还真是有些像,而且我看她那样子也不太像奴仆!”
要是她们编排别的,李贤肯定是置之一笑就放过去了,可是,那两个宫女千不该万不该,说武家某人身边的侍女能比得上贺兰烟。因此,不过是一眨眼功夫,他就挡在了那两个宫人的去路上。
“谁挡路……啊,是雍王殿下!”
两个宫女一瞬间慌了神,捧着衣裳见礼之后,俱是低垂着头不敢仰视。看到这光景,又发现周围其他人都在悄悄打量这边,李贤便示意两人跟上自己,走到一个人少的去处方才转过身来板着脸询问刚刚的话。虽然两个宫人无不悔恨多嘴,但这时候要糊弄过去却也不可能了。
“是武三思少爷身边的那个侍女,瞧着和贺兰小姐的品格有些相像,那身段那做派都很相似,容貌也有六七分,其实看着……看着更像是当初的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李贤一下子吃了一惊,再打量了一番那说话的宫女,发现她已经不再年轻,约摸二十七八岁,见过韩国夫人也不奇怪。于是,这番话就有了更强大的说服力。只是略一思忖,李贤便吩咐两人头前带路,自己跟在了后面。
芙蓉园中殿阁林立,有的临水,有的错落点缀在林间,有的幽静,有的雅致,有的简洁,然而,再匠心独运也总有高下之分,就比如这座位于芙蓉园东北隅的院子,就显出了几分破败的荒凉感——而这里,住着的就是武家的亲戚们。
同那些曾经显赫过的外戚相比,武家人虽说混得不怎么样,但到底还是有官职的。惟良检校始州刺史,元爽为濠州刺史,这在外头好歹也算是地方大员。不过,始州和州那是什么地方?武家当年虽说是木材商人起家,但好歹还是很有钱的,这好日子过惯了到穷山恶水当那种朝不保夕的刺史,他们早就熬得快发疯了。
所以,甭说这房子只是破败,就是茅草屋他们也会硬着头皮住进去,而且也确实安安分分。
而李贤到了这地方,也不愿意惊动他那些看不上的亲戚,吩咐那两名宫人把那侍女引来,自己则悄悄隐在一旁。不多时,就只见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走来,虽说是一袭再普通不过的薄纱长衣,但人却生得天香国色,身段曼妙,单单看轮廓确实和韩国夫人及贺兰烟有些相似。至于那容貌,李贤则能够很自信地说,比起贺兰烟还是差远了。
两个宫女充分贯彻了李贤的吩咐,对那侍女是拐弯抹角百般盘问,从出身籍贯到人生经历,恨不得把人家家里祖宗三代全都问出来。然而,那侍女虽没有不耐烦,却是一问三不知,答案不是不记得,就是不知道,让两个宫女抓狂的同时,也让李贤在那边越来越诧异。
不过,有用的信息也不是完全没有的,其中一条就是,与其说她是侍女,还不如说是武家的义女,还是三年前刚刚收养在武家的,而且还冠了武姓,小字惠娘。
“两位姐姐,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倘使大人找不到我,只怕又少不得一顿训斥!”
正在此时,仿佛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似的,就只见一个人匆匆奔出了门,一看到惠娘便三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往回走。这时候,李贤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行踪,重重干咳了一声。他这一声咳嗽让刚刚那个冲出来的人猛然之间呆住了,随即徐徐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