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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胡同很短,是绸缎庄和脂粉铺两段后院墙合围出来的,到头里是个死胡同,绸缎庄往来运货的车马挂子总停在这里。
不拉货的日子,骡马都拴放在院墙内的马棚喂养。挂车用两墩粗大的榆木桩子前后平撑着,免得车板变形走样,就装不得绸缎丝线这样的贵重货了。
这两段榆木桩也有名,撑在前面的叫“天纲”,支在后边的叫“地柱”每年正月十五还要上香案祭拜,保的是“天运昌隆,商脉广延”是老派绸缎行当里的旧时讲究,苏杭一带的老布匹庄子讲究还要更多些。
今天那车挂子依旧停得平整,却不是那“天纲地柱”来撑,而是齐腰被斩断的一具尸体!
血水顺着石板路的缝隙流了满地,粘着秋风刮来的败叶和土沫子,愈发显得污浊。
石楠觉得后背有些凉,像是冷汗渗透了内襟,又像是被那剪刀匠冰锥一样的目光刺得。
“石军门!血是有味道的,越近,越浓!”剪刀匠的声音好像从砖缝里钻出来,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跳着往他心口里扎。
越近,越浓。当石楠站到那尸体面前时,鲜腥的血味已经浓得有如实质,会绕着人鼻孔打转。
尸体的上身在外,腰腿在内,一前一后撑在车板两头。被血水浸透的乱发结作一团,像一张挂满灰土和昆虫残肢的烂蛛网,兜头罩住了死者的面容。
石楠把手伸到腰间,一顿乱摸乱抓,好容易才将腰刀抽了出来,一步一搓地朝前挪,心脏跳动的巨响直冲耳膜,发出阵阵尖锐的爆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尸体,或者是这死者跟自己有某种微妙的联系。
现在……只需要用刀尖挑开那乱发,看上一眼……
“石军门,你是怕了吗?”
就在那刀尖即将掀起一缕头发一窥究竟的节骨眼儿,那绸缎庄的女守铺不知何时摆脱了军卒押制,斜签着身子攀在车辕上盯着他,口中幽幽问出的话语仿佛能吸髓拔筋。
石楠的刀竟慌得翻手而落!
“我帮你吧!”女守铺一把抓住那尸首的发辫,猛往上一掀,再往前一推,直贴姓石的面门。“看吧!是谁?!”
石楠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单剩下了一张皮,被几根零散的骨头勉强撑着,随时都会散掉。嘴唇抖动了几次,低低地呢喃,反反复复说着几个同样的字。
“是……”
“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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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城副都统魏大人到!!”十字街口,高亢的喝道声伴着铜锣的颤音一并传来。
“石头!皂役做不得,守个土围子城门也做不得吗?!”一个白须老者背对着胡同站定,在一众侍从抬来的薄绢屏风后更换大氅,也许是怕秋风冷,着了凉。
石楠嚯地猛站而起,脊背上筋肉紧绷得嘎巴嘎巴响个不停。
“剪刀,布姑,叉他走!别都杵在这儿丢人现眼!”
“是!大人!”剪刀匠和女守铺同时向着十字街心一躬,朗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