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
阳光普照;我一夜失眠。他们谈话前后不到一小时;却使我整晚度夜如年。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摔了一跤后是如何摸索着进入卧室;点亮蜡烛;然后换上衣服。我不敢躺下;怕我一碰到床就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我必须趁记忆力还鲜明的时候把他们的话记下来。
九点了!九点还是八点?应该是九点吧。谁会相信我竟在夏天打摆子!我真的出了一夜的冷汗!可是我也没受凉呀?天哪!我不是生病了吧?
这个时候怎么能病?还好能写字;可是字都挤到一块了。萝娜!萝娜!现在到底是九点还是八点?好冷噢;昨天的雨把我淋坏了;还有那个钟一直敲、一直敲……
(附注:以下的日记简直无法分辨;只有一些字句看得出是萝娜。翻过一页;是男人粗大有力的字迹;日期是六月二十一日;写着这些字——)
一位诚挚友人的附注
杰出的贺小姐这一病;使我有幸得窥这本日记的真面目。我可以指天发誓;她的每一页都写得那样生动;令人兴奋而愉快。
在这些令人赞叹的日记里;我看到了机智的头脑
、谨慎的态度、惊人的记忆力、观察的细致入微以及优美的叙事笔调、女性的奔放热情。她描写我的性格;传神之极。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描绘是准确的。我感觉到;肯定是因为我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她才会用丰富的笔触将我刻画得淋漓尽致。更令我惋惜的是;为形势所迫;我们的立场不一;以致我们相互对立。如果换一种情况;那我和贺小姐会多么要好啊!
正是因为受到这种情感的驱使;我向那个愚蠢的医生说;我精通化学、医生;自告奋勇为贺小姐的病情提供意见;可这愚昧无知的家伙竟拒绝了!
出于感情的冲动;我写了以上这些话;合上了日记本。我是一位守规矩的人;所以我让妻子将日记本放回原来的地方。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去做。我要抓住时机;出奇制胜。在履行自己的命运所决定的事情时;我甚至对自己如此镇定而感到惊奇不已。
贺小姐所制定的计划必然失败;为此我感到深深惋惜;不过;我也要在这里声明;她的失败并非因为我从她的日记中获悉了这些;看到日记只是让我越发坚信自己早早安排的计划是正确的。
而此刻;我怀着敬佩与深情;祝愿贺小姐早日康复。
把她送进疗养院的原因(2)
我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谁也不肯让我清静。我不懂大家为什么要来烦我?谁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亲戚、朋友、陌生人;烦不胜烦。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我问自己;问我的仆人路易;一天问五十次——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我们俩都弄不清楚。天下一大怪事!
最烦的莫过于要我叙述这段故事了。我说像我这么神经质的人怎么写东西!他们却说我记忆中有关我侄女的事非常重要;他们还威胁我呢!其实他们大可不用这么麻烦;即使我记不得、写不来;还有路易代劳呀。他是头驴子;而我像半个废人;有错恕不负责了!
他们要我想出日期!我的天!谁记得什么日期不日期?!幸亏路易不算太“驴”;两星期内的事他还记得;我只记得人。反正;大概是六月底七月初;有个叫芬妮的人。
这天我正打算清静一点;把我的收藏室整理整理。只见路易带着一抹傻笑进来;我根本没摇铃叫他;他说有一位年轻的小姐要见我;名叫芬妮。
“芬妮是谁?”
“柏西尔男爵夫人的女仆;她送来一封信;坚持要亲自交给您。”
“信是谁写的?”
“贺小姐;先生。”
一听到这位小姐的名字;我便只好投降了;“请她进来吧;噢;等一下;她的鞋子会不会咯吱作响?”
我有权问他的。我必须见这位年轻的小姐;但我可不必要让鞋子的咯吱声使我头疼。好在她的鞋子不响。我发现这位年轻的小姐竟然有个大鼻子和胖腮帮子;脸孔红通通的;像没洗似的;尤其那个眼角!我们年轻的一代为何总是这么缺少变化?!
“你带了贺小姐的信要给我吗?放在桌上吧;不要弄乱我的东西。贺小姐好吗?”
“很好;谢谢您;先生。”
“你的夫人好吗?”
没有回答;反而好像要哭了。我赶忙闭上眼睛;对路易说:“你代我问问她为什么哭!”
路易开始问她;这位芬妮也努力使对方明了;两人把对方愈弄愈迷糊;使我顿觉好笑;心想真有哪一天情绪不好时;可以找他们来解解闷。我把这主意说出来;路易却觉得受了侮辱似的。可怜的家伙。我获得的结论是她的男主人把她辞退了——年轻人就是不懂事;这与我何关?所以她到客栈去投宿——客栈又不是我开的;何必告诉我?六点钟左右;贺小姐带了两封信来找她;一封给我;一封给伦敦的律师。她小心地将信收入内衣里——她的内衣干我何事?九点多时;她想喝茶;便到厨房去温壶茶——路易想要加以解释;被我阻止了;何必呢?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她吓了一大跳。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告诉芬妮;贺小姐临行匆忙有几句话忘了;现在由她来转达。年轻人急着要听;伯爵夫人反倒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的确是我妹妹!随后极为殷勤地要去泡茶;且亲手端了一杯给她——这又不像了。大约五分钟后;这位年轻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昏死了过去——我又不是医生;所以觉得无聊透了。当她在半个钟头后醒来时;人已躺在沙发上;只有客栈老板娘在一旁。
她在老板娘的协助下回到房间;赶忙去找两封信。信件还在;但却奇怪地弄皱了。她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夜;仍赶次晨的火车来到伦敦;把另一封信付邮后;即来我家。她极为不安;怕伯爵夫人未说出的话极为要紧;但她不敢在夜间回黑水园;而贺小姐曾要她不得误了时间;使她不敢多住一天。她只希望这次昏倒不会使她的女主人认为她粗心大意。所以她极谦卑地请我写信向贺小姐解释;并请她以信告知这份不曾传到的口信。我答应了。有许多人做过比她更过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