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郑云龙心存余悸地护送曹统领一路从绛红色的重围中安全“脱险”之后,他闭目仰望天空、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心里默念:“真主保佑。”琼泽堪布在与曹山话别后特意走到郑云龙身边,说道:“扎西德勒!”郑云龙却不知如何回敬堪布,正束手无策,堪布微笑着用额头轻轻碰了郑云龙的额头。他感到堪布的额头在他的额头上来回摩挲,反复说“雅么松,雅么松”祝他一路走好,堪布一连串的动作和话语,对于郑云龙而言,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显得手足无措。堪布光着膀子的右手要么平伸着,要么贴在胸口,在场的喇嘛无不为眼前的一切倍感纳闷,因为堪布的一招一式都像是在对待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
堪布对郑云龙的这一礼遇,让曹山心里再次感到“酸溜溜”的,心想:“今天老喇嘛让郑云龙这小子出尽了风头,哼哼,等着瞧吧,治治你这个‘川耗子’易如反掌。”
走出大门,郑云龙偷眼看了看曹山,曹山也一脸颖问地看着他,这位出生在松花江畔的满族汉子,随后大笑起来,笑时那怀儿婆般的大肚像筛大豆的筛子抖动不停,笑完后跨上战马用握住缰绳的手指着郑云龙说:“你小子有出息,喇嘛都预言你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据我所知,喇嘛中的高僧大德的预言很灵验的,你小子就等提拔升官吧?!”
来不及向曹统领解释这老喇嘛的“一派胡言”,曹山的马踏着干燥的尘土一溜烟消失在郑云龙的视线里。“也许曹大人不会计较这些,是我多心了。”望着曹山远去的背影,郑云龙大有“童子变新郎——喜笑颜开”式的爽心,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放喉高唱《单刀赴会》,唱腔在定曲河峡谷扩散开去,喇嘛和村民以为郑云龙又在作法,疯狂地开跑,当他摇晃着身体唱完最后一句时,无限的困倦使他一个栽葱,倒在地上酣然大睡。
四十年后,当郑云龙再次在康定卫剧院听川剧《单刀赴会》时,他的喉咙就发痛发干,过去战争的快慰和隐痛再次由唱腔带出,一个当年为自己壮胆的“玩笑”使他的命运发生了转折,毫无疑问,是藏人对川戏的误读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如果不是过去常常陪钱老爷子去听川剧的话,自己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人生了。按常理回回是不能听戏的,但他坚定地认为,环境会改变信仰中的不适应环境的成份,确切地说,是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郑云龙睁眼看见帐篷的出口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藏人的脸,站岗的士兵并没有干涉他们。“这些藏人来干什么?”他问刚洗脸进来的马善奎。
“干什么?”马善奎神秘地笑了笑,“怪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藏人把你当成菩萨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都成菩萨了,我们回回只信真主安拉,再乱说,真主会生气的。”郑云龙不以为然地继续躺着,视线刚好和门边大小不一的光脚丫平行。
“不跟你开玩笑,他们的确是来看你的。”
“看我?这就怪了?”郑云龙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抬头看见营帐周围站满了藏人,这阵势令他又惊又喜,他琢磨:“我的祖辈距离这里上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他们会来看我?”琢磨中,觉得有些好玩,“哎,百闻不如一见,出去看看热闹。”他穿好衣服走出营帐。
21 缘初(2)
“他出来了。”帐篷出口一位*着上半身的少年惊愕地吼道,顿时,传递消息的嘈杂声音迅速传开。
郑云龙的出现像耍猴的成为了圆心,人群迅速地合围上来。“干什么?你们要想干什么?”他被突如其来的围攻变得焦虑不安,想冲出重围夺路而逃已不可能,他用诧异的目光来回打量这帮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群,他想,“是死是活听他们摆布了。”
在令郑云龙毛骨悚然的困惑之际,人群中走出来一位笑眯眯地中年男人对他说:“你好,我们吓着你了。”他的汉话带着浓郁的藏腔,说话时耳朵上的一个奶黄色的牙骨耳环十分抢眼,“还好。”吓出一身冷汗的郑云龙听懂了他的话。
“有点,”郑云龙的语调略带颤抖,随后他又否认说,“不,没有。”是中年男人的友好姿态,让他逐渐平静下来。他发现围观者中所有人都微微佝偻着背,谦卑的模样像见总督,就连那些腰板挺直的孩子也被大人用手按下头埋着,成年人的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或转经筒,从藏人的眼神里他感到了惊慌是多余的,定定神,他恢复了自信,问:“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长得跟你们大家一样,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用两条腿走路,不像骡子四条腿走路。”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同他们玩笑。
藏人听完他说的话,面无反应,戴牙骨耳环的男人将他的话用藏话翻译给他们的同伴听,顿时围观的圈子爆出热烈的笑声。“不,你同我们不一样,琼泽堪布告诉我们,你的眉心处有一个菩萨。”中年人郑重其事地抬掌指了指郑云龙的眉宇间。
“什么,你说我这里有菩萨?”郑云龙摸了摸眉心处说:“怎么我没有看见?”
“你真会开玩笑,像我们藏人故事中的阿鼓登巴。”中年男人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群又笑声迭起。
“什么阿鼓登巴?”郑云龙不解地问,他被这群目光友善的藏民搞得一头雾水。
“阿鼓登巴就是我们藏人中说话最最笑人的人。”
梦幻般的交谈在语言互不相通的峡谷中依靠比划艰难地进行着。“哦,哦。”郑云龙友好地点点头,他不断怀疑地伸手摸自己的额头,问一位旁边摇着转经筒的老太婆:“阿婆,你看见我额头上的菩萨了吗?”
这一问让老太婆急忙躬身放下自己盘在头上的发辫,嘴里不停地念着“唵、嘛、呢、叭、咪、吽。”老人面部细密而均匀的皱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又问一位年轻的姑娘,那姑娘吐了吐舌头远远地跑到大人身后藏起来。他无奈地摇摇头,感到语言的不通所带来交流上的困难,但他能从藏人的友善而呆滞的目光中寻找到一种非常真诚的纯善,纯得像头顶上没有云彩的蓝天。“我的额头明明没有菩萨,跟你们一样,大家还是散了回去吧,去做自己的事情。”郑云龙说完示意中年男子给大家翻译一下。
“哦呀。”中年男子允诺后,向他的同伴“伊利哇拉”地说了一通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