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笑了笑:“南风从小服侍公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公子您关心一个人。”
韦彦也笑了,黑眸深沉:“南风,你错了,我不会关心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关心我自己。我带他来燃犀楼,只是觉得他有趣,借他消磨无聊的时光而已。他是死是活,能否娶非烟,都与我无干。”
南风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两人又观察了一会儿元曜,南风觉得有些无趣:“唉,这个死心眼的书呆子,您让他等着,他就真的一动不动地等着,真是无趣。还以为没人在时,他会有些鄙俗之态,逗我们解闷呢。”
韦彦似乎也腻了,脑中灵光一闪,阴阴一笑:“你去把帝乙放入前厅,他就会动了。”
南风一惊,美目中有犹豫之色:“公子,这、这不好吧?”
韦彦品了一口美酒,望向元曜:“没关系,他站在窗边,窗外是池塘。快去,放开帝乙,我现在觉得无趣,让这个书呆子逗我开怀一笑吧。”
“是,公子。”南风不敢违逆,起身而出。
从正午到日头偏西,元曜一直站在窗边,他生性再敦厚,此刻也知道韦彦在愚弄自己,心中腾起几许怒意,几许悲哀,几许苍凉。
二十年来,他也算是尝尽了人世艰辛,浮生无常的滋味。父亲官场失势,家道逐渐衰落,亲戚疏,朋友远。父母相继离世,从此形单影只,孤苦一人。他遵从母亲遗命,典卖家产,背井离乡。到了韦府,却又被下人欺,亲人骗。
三月风寒,元曜的心也冰凉,有万千种悲辱在心中沉浮,只觉得眼中酸涩,想要落泪。就在眼泪即将落下时,元曜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在靠近,很轻,很慢,几乎没有脚步声,但就是有什么在靠近。
元曜蓦然回头,只见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龇牙咧嘴地缓缓走近:“嗷呜--”
元曜脸色“唰”地变得煞白,热泪夺眶而出,“虎、虎--”
“嗷呜--”老虎继续走近。
元曜吓得攀上窗沿:“虎、虎兄,你不要过来!”
老虎不懂人语,仍在走向元曜。
元曜也顾不得窗外是水,攀着窗沿就跳了下去,“扑通”一声,落进了池塘里。
元曜入了水,才想起自己是旱鸭、子,在水中扑腾着哭喊:“救命!救、救命--”
“哈哈--哈哈哈--”韦彦看见元曜的窘样,在铜镜后捧腹大笑。过了一会儿,听见元曜在水中扑腾求救,他倏地站起身来:“这个书呆子怎么不会游泳?!”
韦彦旋风般卷了出去,南风急忙跟上。
韦彦来到窗户边,听见扑腾呼喊声渐弱,看见元曜已经沉下水塘,也不管帝乙蹭他的手,向他撒欢,急忙跃了出去,跳进水中捞人。
“公子,三月水寒,当心着凉!”南风阻止道,但是韦彦已经跳了下去。
捞出元曜,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韦彦赶紧派人找来大夫,扎针急救,折腾到上灯时分,小书生才算回过命来。
韦彦明明松了一口气,但目光仍是黑沉,“我只是看在他母亲和我母亲是姐妹的份上,才不想他死,并不是关心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关心我自己。”
灯烛摇晃,夜色沉沉,没有人回应韦彦的自语。
次日,元曜醒来,韦彦胡编了几句藉口:“昨天真不巧,我去找父亲,父亲却刚出门去同僚家赴宴了。我追去禀告,但宴会中有重要的客人,我却不过情面,也只好留下。因此,就没能马上回来。我本来遣了家童回来告诉你,但这小奴才路上贪玩,居然忘记了。谁知道,燃犀楼中,帝乙又没有锁好,跑出去惊吓了你,真是十分过意不去。轩之,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呆在燃犀楼。”
元曜心性纯善,从不疑人,听了韦彦的解释,立刻就相信了他,并为昨天怀疑他欺骗自己而感到十分愧疚:“没关系,丹阳不必自责,小生已经没事了。”
元曜笑容无邪,目光纯澈,韦彦心中一虚,赶紧转开了头:“轩之,你先安心休养,等你能下床了,我就带你去见父亲。”
三天后,元曜整衣洁冠,正式去拜见韦德玄。
韦德玄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白面微须,气质敦儒。元曜十六岁那年,韦德玄因为公干路过襄州,曾去他家探望故旧,两人彼此早已相识。
元曜和韦德玄相见,叙了半日旧话。忆起元曜过世的父母,想起往昔两家的交情,韦德玄洒了几滴老泪,又勾起了元曜的满怀伤绪。
元曜言及奉母亲遗命来长安,一来为了明年参加科考,二来为了昔日定下的亲事。韦德玄听到第二件事,一下子不说话了,顿了半晌,才开口道:“贤侄远道而来,就在此安心住下,温书备考。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计议。”
元曜知道,如今元家已经衰败没落,不及韦氏如日中天。韦家的千金小姐如何能下嫁他这个穷困落魄的书生?他只是遵从母命行事,并不强求美事能成,能成固然好,不成也是天命。
元曜只念人恩情,不记人负心。此刻,他只感激韦德玄顾惜旧情,收留自己:“多谢世伯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