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的面容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十分冷肃。锡若听见他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说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一直杀到年羹尧不再派密探过来为止。”
锡若听得瞠目结舌,见七喜表情坚决,只得叹了口气说道:“能不杀人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杀吧。总会有别的办法对付他们。再说在这里杀了太多的人,回头年羹尧借故发难,我们也难应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一千个兵,年羹尧抬抬小手指头就能给灭了,回头再向朝廷报一个“军士哗变作乱,诛杀钦差,他全力弹压方才剿灭”。到时候死无对证,就算是皇上也拿他没法子。所以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七喜这才点头道:“那就照额驸爷的意思办吧。”
锡若回到钦差行辕稀里糊涂地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胀,想是因为昨天喝了酒又吹了风,又想起昨天晚上遇到的财神九。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只怕与允禟的这一面,便是永诀了,不由得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这时七喜已经听见动静,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仔细地觑了觑锡若的脸色,摇头道:“额驸爷这样下去不好。还是同您以前那样,整天脸上带着笑才好。”
锡若闻言勉强笑了笑,见七喜要上来服侍自己,连忙跳下床说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在旁边歇会儿吧。这一路上你总是早起晚睡,比我还辛苦呢。”
七喜知道锡若的习惯,也就依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养神。这时高琳听说锡若起了,也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七喜这副安然高坐的样子,不觉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多问什么,恭恭敬敬地把一封信递给了锡若。
锡若擦擦手接了那封信过来,翻开来只看了两眼,就气得往桌子上一拍。高琳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额驸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儿?”
锡若深吸了口气,对高琳挥挥手说道:“不是因为你。你先去忙你的吧。”高琳连忙答应一声去了。
七喜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是不是皇上又难为八爷了?”
锡若咬了牙点点头,又把那封信直接给七喜看。七喜在上面匆匆溜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的是一笔有些古怪的字体,每个字经常少了一些笔画,但是勉强还可以看懂。他见到上面写有雍正就丧事奢诽靡罪责廉亲王之党,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待往后翻,又有皇十弟敦郡王允礻我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入张家口关,署宣化总兵官许国桂奏闻,雍正帝密谕许国桂以“不可给他一点体面”的内容,待看那封信的落款,发觉写的竟是小青,不觉有些愣住了,朝锡若问道:“恕奴才眼拙,不知小青是哪位大人?”
锡若摆摆手说道:“这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他到底想干吗?这样软刀子杀人,迟早要把八爷他们逼疯的!”
七喜听得脸色肃然,点头道:“您知道就好。皇上他就是要软刀子杀人,让八爷他们自己慢慢地垮掉,免得将来落下一个‘屠弟’的罪名。只是我想八爷、九爷他们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形,凡事有果必有因,额驸爷也无须为他们太过忧烦。倘若今日上台的人是八爷或是十四爷,未必没有和当今皇上一样肃清政敌的举动。”
“说来说去都是那把破椅子闹的!”锡若在原地来回地踱了几步,又转头朝七喜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放过他们?”
七喜这回沉默了很久,最后却说道:“除非先帝爷复生,否则……没有。但是皇上首先要治的是八爷、九爷跟十爷,十四爷倒像是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行动没有自由罢了。”
锡若想起胤祯在汤泉行宫里那副压抑的表情,心里又是一沉,暗忖道,再这样下去,胤祯这个霸王迟早会爆发,干出让雍正揪他小辫子的事情来。到时候雍正革了他的王爵还是小事,就怕雍正还有更厉害的狠招出来,那到时候自己要不要请出老康的遗诏,把胤祯带走呢?雍正真的肯放过这个对他威胁最大的亲弟弟吗?
锡若左思右想,还是不得要领,这时候年羹尧打发来请他去阅兵的人到了。锡若连忙让七喜给自己换上固伦额驸的正式行头,等到了练兵场的时候,发觉年羹尧和岳钟琪早已候在了里头,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年羹尧却几步赶上来给锡若打了一个千,又看着他的脸色说道:“四叔像是昨夜没有睡好。是不是住处不太安适?有什么需要调换的,尽管跟我说。”
锡若摆摆手笑道:“是昨晚见着你和岳提督太高兴,所以多喝了几盅,不碍事的。”说罢又看着紧跟在年羹尧身后请安的岳钟琪说道:“还是岳提督海量。昨晚我喝一杯,您喝了三杯,最后早上爬不起来的人却是我,唉。”
岳钟琪闻言爽朗地一笑,褐红色的脸膛上透着一股威严正直的大将之风,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锡若见状不由得想道,难怪当日岳钟琪让噶尔弼违令进军拉萨,胤祯还对他赞不绝口,看来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
年羹尧和岳钟琪随即便簇拥着锡若往点将台上走。锡若站在台上往下面一看,只觉底下是一片刀枪剑戟的海洋,同他往常阅过的军队比起来,更多了一股沙场上厮杀出来真正血腥气,头皮立时便有些发麻,但是精神也随之一振,又见这汇集了数千人的场子上,竟连一个乱动的人也没有,一声咳嗽也不闻,锡若不由得暗道身边的这两员名将果然带的好兵。
只是可恨这个时代没有麦克风,锡若只得声嘶力竭地把雍正的嘉抚旨意“喊”完了,台下立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差点没把锡若震得从台子上滚了下去。
锡若忙不迭地下了点将台之后,又接过七喜递过来的水袋喝了一口,心里无比怀念起二十一世纪的“金嗓子喉宝”来,定了定神之后又转头朝年、岳二将笑道:“你们二位带的好威武的兵!”
年羹尧和岳钟琪相视一笑。年羹尧又正容道:“出征之前,皇上就同我说,此次西征,只许胜不许败,而且要完胜!我和东美兄(注:岳钟琪字)可是一刻也不敢忘记他老人家的嘱托啊!”
锡若想起雍正这个“老人家”“嘱托”人时那种“你拿了我的薪水就要好好干活!”的架势,立刻很同情地拍了拍年羹尧的肩膀说道:“你记着就好。在皇上跟前,把差事办好比说什么好听的话都管用。”年羹尧自然连声称是。
接下来的日子,锡若又在西宁及其附近四处转悠看了看。年羹尧怕他出事,又特地加派了五百近卫军护送他,弄得锡若每次出门都拖了一条贼长的尾巴,终究觉得没什么意思,而且估计这样也看不到什么真东西,便遣了七喜等十几个身手好的乔装易容了出去,日日在西宁市井当中走访,得知年羹尧确实没有异心,而且也将这块西北重镇治理得不错,这才放了心,然后不等雍正二年的新春来临,便准备向年羹尧和岳钟琪辞行回京。
锡若临走之前,终究没有再见到允禟,只是接到了他派人送来的日常带在手上的那只翡翠大戒指,说是锡若远道而来看望自己,把这个赏给他做个念想儿。锡若想起那个以前总爱和自己打擂台掐架的九阿哥,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便逃命似的跑出了西宁城,一路上连头也不敢回地回北京城去了。
孩子
丢下随行的大部队,锡若自己跟七喜几个人骑马飞奔回到京城的时候,终究还是错过了和老婆一道过年的机会,好在总算没有出正月,算是还赶上了一个年尾巴。锡若在刺骨的寒风当中望见公主府大门时,只觉得心头的那一点暖气渐渐地荡漾了开来,简直恨不能直接骑马冲进去找福琳。
等真到了公主府门口,锡若心急地跳下马背时,却不想手足早已冻僵了,一条腿挂在蹬子上没跟下来,眼看着就要头朝下地去亲吻地面,一只手却及时地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锡若之后,又有人在他身后斥责道:“急着进门也不用急成这样儿。回头要磕成个冻猪头了!”
锡若一听见这个声音,却立刻跳了起来,回过身一把就攥住那个人,嘴里却磕磕巴巴地说道:“十、十四!你,你,你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