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迟疑一下,还是说:“臣遵旨。”
张汤呆在家中,面前大案子上摆放着吴陪龙的尸体。他在那里痴痴傻傻地、安安静静地坐着。
赵禹带着几十名狱卒走了进来。
张汤对此视而不见。
赵禹走到张汤面前,用脚碰了一下吴陪龙的尸体,问道:“张大人,他死了?”
张汤平静地说:“他自裁了。”说着,他拿出一个小罐罐,向赵禹示意了一下。“这是张骞从西域带来的药,是用孔雀之胆炼成的鸠药。他只喝了一点,就没命了。”
赵禹无奈地摇摇头:“张大人,那你也请吧。”
张汤好像早有准备,于是微笑地点了一下头,问道:“皇上让我自裁了?”
赵禹既无同情,也不憎恨,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
张汤圆睁那双智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禹的脸,想从上面发现出一点此话不真的蛛丝马迹来!
赵禹依然在那儿微笑,不动声色地微笑,沉着冷静地微笑,义正辞严地微笑,久旱而逢霓似地微笑,火中取栗似地微笑……
看到赵禹这个样子,张汤突然也大笑起来。他边笑边叫道:“好啊!我张汤终于到了末日。该杀的,被我杀光了,该死的,我全让他们死尽了!皇上!你别忘了,你依靠一个东方朔,文能安邦,武可定国,可要他杀人治狱,却是比我张汤远差十万八千里地!你可以赐死我张汤,可我张汤所定的的大汉条律,你要永远执行下去!皇上!你等着,我张汤也为你种下了果实,一种让你去见天仙的果实!哈哈哈哈!”张汤边说,边笑,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赵禹第一次见到张汤流泪。此时赵禹也不禁心酸起来。俗话说,兔死狐悲,何况张汤不是一只兔子!赵禹纵然是条狐狸,心中也泛起了酸辣麻烫苦的味道来。
张汤见赵禹面部木然起来,便泛出一片生的希冀。“赵大人,你我共事多年,深知在下对你有情有意。今天皇上将我赐死,实因张骞之死,让皇上心中悲愤难遣。我张汤端出了董老夫子给的拍马良方,让皇上以名讳为令,天下独尊,都没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张汤自知天意难回了!还有那个朱买臣,他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老盯着我!不就是要为主父偃报仇么?那个王臧,死有余辜!还有他朱买臣,他是赵绾!当年太皇太后将他赐死,就是东方朔将他经狼代尸,让他逃走的!我张汤没能揭穿这个骗局,是我一生最大的憾事!赵大人,看在我们为官多年的份上,你也当一回东方朔,让我到霸陵歪脖子树下,假装吊死;然后你再用一个尸体来代替我,用狼尸,用狗尸,用耗子尸体都行!只要能让我张汤保得这条小命,我就是当你的儿子汤,孙子汤,重孙子汤,乌龟王八汤,都是可以的啊!……”
赵禹脸上那掬同情之相,突然间跑到爪儿洼去了!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张汤,也是一个怕死的张汤,一个惜命如金的张汤。他杀死的人,有数十万之多,他居然还觉得自己的小命,是世间的一大宝物。对皇上来说,如今他的用处只不过是一堆老鼠的碎肉,可他倒把自己看得比千金还重!可是,我赵禹能够保护得了你么?纵然我是东方朔,也没那个能耐了!再者,留下你张汤的一条命,就等于我赵禹半只脚进了鬼门关。我赵禹早也盼,晚也盼,不就是盼你张汤死去,让我来当廷尉的这一天么?没想到你张汤,在临死之前,也是这副熊样,你还不如主父偃呢,不如李蔡呢!想到这儿赵禹不由得冷笑起来,他大声说道:“张大人!你也太不知道你自己如今的份量了!请你想一想,自从你主管刑狱以来,有多少人被你杀掉了?有多少个家族被你灭掉了?淮南王、衡山王,动不动就是万人以上。还有那些无辜的草民,就更是不计其数了!田鼢当年害死四五个人,便被恶鬼索去了性命,如今要到你这儿来索命的恶鬼,岂止成千上万?今天你被三位长史揭发,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根有据,连我赵禹都觉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皇上不想将你的头砍掉,而是让你自己解决,已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难道你还想因此而株连他人么?张汤,你的老母,她有何罪?难道你要皇上大怒,将她也杀了么?快点自决吧,赵禹不愿看到老人家惨遭刀斧的景象!”
一席话说得张汤目瞪口呆。他将脸向旁边转了一转,看了看那扇破旧的柴扉,心中涌起一种愧为人子的悔恨来。他再回过头来看看赵禹,面对着那副狰狞的目光,张汤觉得自己找到了依托。于是他不再暴跳,不再乞求,而是从从容容地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写好了的绢书。“赵大人,你多保重。我这就走。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这块绢书,就请你呈交给皇上。”
赵禹接过那张绢书,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有三行小字。他没有念,而是思索。
张汤见他没念,便自己凑到赵禹跟前,大声念起那绢书来:(KT)
皇上,张汤死不瞑目!
陷臣于死地者,三长史也!
臣有义子,在杜周之处!
(SS)
赵禹凄然一笑:“张大人,你放心吧,等你上了路,赵禹马上就将这封绢书呈交皇上。
张汤笑了一笑,坦然地走到吴陪龙的尸体边,从吴陪龙僵硬的手下拿出那个小罐罐,从容地将小罐的盖子打开,然后一仰脖子,将药喝下,嘴中居然咂吧两声,如饮佳酿。
片刻之后,他便倒毙在吴陪龙的身旁。
赵禹惊恐地看着张汤,只见张汤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赵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六)
不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