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十九年秋,佳节将至。
南国淮湖烟波渺渺,舴艋泛泛,岛屿浮浮。
湖岸边青石铺路,黄叶坠地,桥头空地处摆满各式摊贩,还聚拢杂耍、对弈、说书之人,加上围观者众,热闹纷纭。
阵阵浓香从桥下石牛旁一家烧烤档飘散而至,勾动路人腹中馋虫,是以从傍晚时分起,小小摊位排起了长队。
旋炙猪皮肉、羊肉、鸡杂被放置在炭火中反复翻滚,肥瘦适中的肉丁肉片一经火烧,肥油直冒,外焦内嫩,皮脆肉香。
配以孜然粉炙烤,或简单烤熟后蘸大蒜末混白醋、梅子酱等下酒,简直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入腹中。
这小小摊子,里里外外全由一位满脸胡须的男子所经营。
此人身材高大,略显瘦,灰衣黑帽,茂密胡子遮脸,难辨年龄。
但从其剑眉朗目、修长手指来看,似年不过三十,无端带着不同凡响的沉稳世故。
他从不多说话,更未主动吆喝生意,却忙得前脚踩后脚,惹来周边卖汤饼、素面、蒸糕等店主的羡慕眼光。
日落月出,草露生香,赏月与游湖者熙熙攘攘。
但那男子早早收摊,将桌椅、烤炉、用剩的炭火等物让与相邻两家档摊,宣称要回老家,只带上钱银,迅速离开。
——生意火了,于他而言,并非好事。
估算时间,他在此呆了四年有余。
适才有人与他攀谈,且不住盯着他看……是时候换个地儿。
丝竹弹唱声幽幽扬扬,随画舫自远而近,追上了他的匆忙步伐。
往日,他从未多看一眼;今日如鬼使神差,听闻游客连声惊叹时,莫名对即将离开的淮湖有了一丝半缕的留恋。
这三十三年来,他在不下十个地方呆过,山野、村落、船上、闹市……以不同姓名、职业、身份、外表,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虽已练就一身本领,却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惊弓之鸟。
没有根,没有家,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喧哗声持续了片晌,他回首而望,但见通明画舫内坐着一名裙漫彩霞的歌姬。
纤手轻弹琵琶,丹唇柔启,美人美景美如画,妙音妙韵妙融情,引起周遭人赞叹不已。
“今儿佳节,是哪位名商大家、风流才子能登舫享聆莺姑娘雅奏?”
“正是!周边的官商子弟欲私会佳人,求而不得!”
“此客能独占一船春光,简直羡煞旁人!”
议论声中,湖风扬起纱帘,众人顿时噤声。
与那歌姬相对而坐的青年公子,一袭月白色缎袍,看上去二十三四岁光景,手摇象牙镂雕折扇,气派非凡。
熠熠灯辉下,其容色惊人,眉若烟黛,雪肌娇嫩,不点而朱的唇如抿着清浅笑意。
如此瓌姿俊逸、相貌美丽的公子,九成为女扮男装。
要是改穿女装,定使燕妒莺惭。
经营烧烤摊子的青年只看了两眼,木然转身,因听觉灵敏,依稀捕捉到数人窃窃私语,不禁眉头一拧。
再观那船上“贵公子”,衣袍华美,想必出自富贵人家,大把随行护卫……想来无须忧心。
他暗笑自己多虑,抱起钱匣子,融入人头攒动的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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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收拾私物,青年一心想趁节庆城门不闭,连夜北行。
随着夜色深沉,淮湖南岸依旧闹腾,北岸则陷入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