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居则不陷于败,动则不爽其宜。
——司马光
冯赛赶到西郊秦广河的慈园,见秦广河已经和客人坐在曲水边的茅亭中饮茶。那位客人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面色黝黑,是辇运司押送纲船的提辖,名叫杜赫。冯赛实在找不到其他线索,便想起广宁监那纲十万贯官钱。汪石既然是广宁监的铜工,去年年底那纲钱运到左藏库后奇异飞走,而库监蓝猛又曾欠汪石三千贯赌债。冯赛起初不太相信这几件事有因果关联,但越想越觉得其中似乎有一条线若隐若现。
哥哥冯实眼下应该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信,以哥哥为人,自然已经赶往广宁监去查问,不过等他查罢回信,还要些时日。官府和秦广河、黄三娘也都始终找不到汪石下落,邱菡母女和碧拂也一直查不到踪影。与其焦躁坐等,不如查问一下那纲钱的详情。
昨天,他和秦广河商议这事,秦广河正好认得辇运司的押运提辖,便约好今天请那提辖杜赫到园中吃酒,借机打问打问。
冯赛上前拜问,秦广河笑着替两人引介,三人一起坐下,秦广河吩咐仆人上菜。敬过几杯酒后,冯赛才开始询问。
“杜兄,您一向都在江西?”
“是啊,任这个辇运差事已经三年了。”
“广宁监的钱纲都是杜兄押运?”
“嗯。广宁监一年定额是三十万贯,每年分三次上供新钱。”
“船纲来京城,一路都是逆水,恐怕得两三个月才能运到吧?”
“快的话四五十天,不顺当的话,有时三个月都未必能到。去年年底那纲,十月初五起纲,为抢在冰冻之前,一路紧赶,也是十二月底才到京城。”
“这一路过来,着实辛苦。”
“唉,可不是?今年磨勘叙迁,不知能不能轮个轻省差事?我一直在等信。下个月,广宁监今年第一纲又得发运,若等不到迁转的信儿,过两天,我又得启程去江西。”
“新钱在广宁监装箱贴封也是杜兄管领?”
“不是,那是催纲使的职责。他和广宁监钱监一同验看点算,而后装箱贴封,搬上船后,才是我的职任。不过催纲使为免纰漏,每回都是邀我同去验看。”
“去年底那纲钱验看时,杜兄也在场?”
“嗯。”
“那些钱装箱时,杜兄可察觉到什么异常没有?”
“异常?怎么敢有异常?这是官钱,缺一文都不成。其他事上,或许还敢敷衍一二,这事却丝毫不敢大意。”
“那一路可还平顺?”
“还算运气好,那时方贼才起事,我们过了江浙,他们才开始攻占那里。若迟一些,那纲钱恐怕难保。”
“也亏东南一带冬天水不结冰,否则船冻在河中,方贼来截船,你只有奋力杀敌,说不准便建了大功,磨勘叙迁起来,便不必忧愁了。”秦广河在一旁打趣道。
“秦老伯说笑了。童枢密率十几万大军都奈何不得方贼,我领着那几十个老弱厢军和憨头船夫,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押船的船夫是雇募来的?”冯赛又问。
“嗯,早些年都是征用民夫服劳役,自王荆公变法后,便都是雇募了。”
“船夫是杜兄亲自去雇募?”
“原本这也是催纲使的差事,但他只管雇人,不管雇来的人好不好使。吃过两次苦后,第三次开始,我都是自己去江州雇募。这一路都是逆水,雇些瘦弱疲老之人,怎么行得动船?我在江州寻了个稳靠的牙人,每回都是他替我寻好人。”
“一纲要雇多少人?”
“每只船二十个民夫,五个厢军。一纲十船,民夫二百个,厢军五十个,再加两个军头。”
“船到泗州,进了汴河,那时已经冰冻了吧?”秦广河又问道。
“嗯。每回冬天最繁难便是这一段。春夏只需要半个月,到冬天就得一个月。”
“那些河冰是汴河都水监的人来凿开吧?”
“嗯。都水监派两只船在前面破冰,我们跟在后面。每天只能行四五十里。”
“夜里呢?就泊在岸边?”冯赛问。
“嗯,这一路,人都不敢离船,歇卧都在船上。两个军头各带二十五个厢军,轮流守夜。”
“吃饭呢?”
“每船一个伙夫,就在船上烧煮饭食。连我也只能跟着一起吃,看着岸上酒肆里好酒好肉,也只好白吞口水。一路心都悬吊着,到了京城,交给左藏库后,才能睡个安生觉。这差事实在苦哇。”
“一路也不吃酒?”秦广河给杜赫满上酒。
“事关性命,哪里敢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