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母拽着儿子走了几步,站在街头想了想,一咬牙,说:“我们还是去,就去甜水巷豆腐巷,你嫂嫂陪嫁的铺子都在西城,我是她婆婆,那些伙计早晚归我管,不信他们连顿饭都不管。”
此时,马车山,环娘嘁嘁喳喳的劝着褚素珍,她劝人的方法有趣,只在马车上跺着脚,挥舞着小拳头嚷:“把她打成猪头……素珍姐姐,你要不要大号炮仗?凌飞,给素珍姐姐拿个炮仗来,最大号的,要能把罗家一下子炸飞的那种!”
褚素珍还没来得及回答,凌飞拦阻:“环娘姑娘,出什么馊主意,那玩意儿是耍着玩的吗?”
环娘咬着手指头,笑的很得意:“素珍姐姐,你不知道,这大号炮仗可厉害了,凌飞哥哥悄悄与我配了很多,只要小小的一点点,保准把人炸个满脸花……嗯,要是添得药分量重一点,便是把你家炸了也不成问题。
往常我巡街的时候,身上带了不少小炮仗,见到有歹人聚集,或者街头打斗,什么话也不说,只管点燃了炮仗丢过去,保管他们不敢打架了。
素珍姐姐,环娘这么小的力气,满街的浮浪子都不敢招惹,就是凭这些炮仗——我与你几个炮仗,保准你那混账小叔,刻薄婆婆再不敢犟嘴……
素珍姐姐,我悄悄告诉你,这炮仗玩法可多了,可以藏在水缸下面,可以埋在柴草中,谁惹了你,让他时时刻刻吓一跳,多好玩啊。“
凌飞在马车外插嘴,他无视环娘的建议,劝解:“褚姑娘,你若打定了主意,一切不需要你动手,剩下的事儿有我们师徒来办——师傅曾经说起过你的事,为此还特地翻读了《宋刑统》,师傅说那上面有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谓彼此情不相得,两愿离者,不坐。’!”
“对呀对呀,哥哥常常说:‘感情不合,可以离婚’。刚才‘刑统’怎么说——不坐。素珍姐姐,只要你一句话,剩下的环娘让哥哥出面,保管你称心。”
素珍看着这曾被拐子拐卖的女孩,环娘此刻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对比自己,她不禁悲从中来,垂下头来,哽咽的回答:“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怎么也顶了一个罗望京妻的名义,便是说感情不和,也要在出门前见过他本人,看看他的打算,他若有情,我拼着折了嫁妆,跟小叔叔分家过,也愿两厢厮守。”
环娘晃晃小脑袋,老气横秋的说:“呀,这罗望京呀,哥哥的评价可不高,哥哥曾护送举子上京赴考,那一解举子中就有罗望京。知道素珍姐姐嫁给罗望京后,哥哥曾说:那罗望京眼睛小,心胸狭窄,又特别好面子。这样的人,聪明归聪明,学识归学识,但却不适合做朋友,跟不要说做丈夫了。”
说完这话,环娘突然又想起什么,赶紧补充:“哥哥还说:别指望母猪能生出大象来,所以,有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罗举人只不过书读得多,多少明白一点事理,才能抑制住自己的缺陷,这样的人,远观像个人样,做朋友。相处日久,便会露出真面目。”
褚素珍此时已无喜无悲,她轻轻叹了口气,坚持说:“无论如何,我必须见罗望京一面,便是要走,也要走个清清白白。”
稍后,黄娥在自家庭院里接待了褚素珍,经过一年的成长,黄娥身上越来越呈现出领导者的自信……嗯,按古代的话说,就是当家主母的气质。褚素珍进门的时候,她正神情自若的指派仆妇差事,见到环娘领着褚素珍进门,她摆手示意仆人退下,迎上来低低的说:“素珍姐姐,你铺子里的股份是否要换一种手法?”
褚素珍愣了一下,马上轻轻摇头:“我整天为这些阿堵物烦闷不已,常常想着:若没有这些累赘牵连着,也许婆婆小叔更好相处。”
黄娥轻轻摇头,嘴角浮出一丝很有成人意味的嘲讽:“我听说罗家只有二十亩薄田,佃户四家,如今姐姐身上的钱没还被他们折腾光,他们自然还不敢劳累姐姐,否则的话,怕是要把你当仆人使唤了。
姐姐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握笔管的手去喂猪,吟诗弄月的嗓子去唤鸡,捻绣花针弹琴的手去打扫茅厕——这种事他们也干得出。“
稍停,黄娥招呼:“姐姐今日还没吃饭吧,走,厅里说话。”
褚素珍任由黄娥拉着往屋里走,一眨眼环娘跑得没影子,黄娥并不在意,一路爽利的吩咐仆人端茶摆饭,并笑语盈盈的说:“素珍姐姐,我舅舅这次也中进士了,与罗望京同一科的,我唤舅母带表姐妹来作陪,可好?”
褚素珍等双方在厅中坐定,回答:“正要问问舅母京中情况……妹妹刚才说那些铺子的事,按妹妹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黄娥拍着掌心,感慨说:“我现在理解哥哥当初的做法了——咱们铺子都是以哥哥的名义登记的,姐妹的股份虽然立了契约,却没有签名落款,也没有在衙门上盖章子。这样的契约,就是有人拿到衙门去,没有签名的契约也盖不上章子。
我等姐妹自然相信哥哥了,所以这份契约不经过衙门也是算数的。姐姐那份契约,列在嫁妆单子里,虽然在衙门里过了红契,可依然是有法子的。
姐姐,当初这份作坊之所以建立,就是为了让姐妹们今后有个依靠,所以契约当时就规定,这股份不能转手,不得买卖,只认本人,绝不认可亲属。一旦当事人过世,则股权自动作废,份额拿出来重新分配。
这份契约虽然古怪了点,但现在看来确是我们姐妹的保障,官上如果追究,我们自可以说,这股份原本是福利,谁都不曾出钱,是哥哥善心分配给我们享受的,所以股权是否有效,全在于哥哥的意思。
如今你婆婆争的厉害,我们干脆再立一份契约,姐姐完全可以声明放弃股权——我说的放弃不是真放弃,哥哥事后对股权会认账的,红利照享,只是不管事,姐姐可放心这么做?“
褚素珍摇头:“长卿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他一诺千金,只要有他一声承诺,哪怕没有纸面上的东西,我也无所谓。这铺子我本没出过什么力,长卿图报恩,送我一份收益,我当初出嫁时,怕婆家看不起,默认了这份恩惠,如今长卿收回去正好。
只是黄娥你没有接触过我那刁蛮婆婆,她可是个金刚钻脾气,就是石蛋子铁蛋子,她也能钻出个眼儿来,我即使放弃股权,让她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官司,与其纠缠不清,不如干脆舍弃,还落得一身轻松——妹妹你不知道,我宁可死了,也不愿再与他们纠缠。这点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若能换得一身轻松,我觉得值了。“
黄娥叹了口气:“幸好哥哥这次上京城的时候,花钱买通我的父母,娥娘才落得逍遥自在,要不然,今日之褚姐姐就是娥娘的明日。
罢了,我现在理解姐姐的心事了,不如这样吧:索性咱们就把假装官司打起来。嘻嘻,罗家想要夺嫁妆,他以为海州上千学子全是吃素的——哦,忘了告诉姐姐,嘻嘻,哥哥从你那回来后,很是受了刺激,转脸就去了学舍入籍,他现在也是一名秀才了,而且在学谕面前很说得上话。“
褚素珍松了口气:“这样就好,长卿一身学问,总是窝在乡下民间摆弄些奇巧yin技,可是糟蹋了那身学问,也糟蹋了自己的时氏出身。
呀,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传闻海州举子愤愤不平,有意发动起来替我伸冤,这些莫不是长卿兄的手笔,他可是有心了,妹妹替我多谢一声,只是我终究是罗家妇,万一罗望京肯与我长相厮守,我终究还是要过日子的,长卿兄的手段,太狠。“
此时,环娘偷偷摸摸的拎了个大包裹进来,听到褚素珍的话,把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