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安家那件事,她劝过卿汝贤。可有什么用呢?斐然去了,她痛不欲生。午夜梦回,都是长子满是鲜血的脸,笑着说,娘,我不疼的,一点都不疼的。她的斐然啊,那样一个明朗的、光风霁月的少年,老天爷却这么残忍,不等他弱冠,就夺走了他的性命。卿汝贤亦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那一晚,他坐在烛火前,抚摸着斐然生前最爱穿的红袍,还有那给斐然准备的及冠礼,一坐到天明。然后他做下了那个决定。他要用安家满门的血,平息斐然的冤屈。他说,他们卿家的孩子,要死,也是为国而死,怎么能够死在那种肮脏的算计之中?既然他死的冤,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要替他血仇。安家那件事,他做的太绝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口气,他明明可以忍,可以不卷入这些朝堂争斗,带着卿家独善其身。可他没有。如今,反噬来了。刘氏泪流满面,他们父子何其相似,都是容易走极端的人,斐然至纯至善,像极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所以,汝贤爱他护他,就像是爱护自己的生命。战场上九死一生,丽嘉那种地方,汝贤怎么能让他去?、【70】卿柔枝平静地掀开帘子,望着她这对同生共死的父母。她小时候就知道,他们感情很好,所以这种场面她一点也不意外,或许她来晚一点,卿府的家主便该换人了。她平静对上母亲的目光,唤了一声,“娘。”再看向榻上的卿汝贤:“爹。”刘氏立刻站了起来,脸上藏不住震惊:“柔枝,怎么是你……”卿柔枝环视一周,什么也没说,突然走向墙角的橱柜,脚步一顿,蓦地将柜门拉开,一片鹅黄色的衣角垂落下来。她俯下身,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卿绵绵!小姑娘在卿柔枝的怀里缩成一团,咬着手背,正白着小脸无声地掉着眼泪,看到这一幕,刘邀容的心中蓦地涌上巨大的恐慌。“绵绵躲在这。爹,娘,你们都没发现吗?”她的语气很平静,却让刘氏难以自控地发起抖来,不敢相信若是他们夫妻俩真的服毒自尽,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绵绵该怎么办?卿汝贤亦是咳嗽不止。这种情况,卿柔枝也没指望他们能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只把绵绵抱得更紧了些,原本一肚子的话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淡淡道。“母亲忙于照顾父亲分身乏术,女儿理解。女儿便替二老尽孝吧。”“你要带走绵绵?”刘氏擦去了泪水,想要靠近却又不知为何停在了那里,惊道,“可你如今……”“母亲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是大越的新后,陛下的妻子。我有能力保护她,”她目光坦荡干净,看向卿汝贤,提出自己的需求,“父亲,眼下我需要卿家的势力,需要一个能够为我在朝廷说话的人,助我稳固后位。如果你们对女儿还有一丝愧疚之心,就请不要放弃自己的责任,成为女儿的矛和盾吧。然后,还安家一个清白,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莫要让大哥的在天之灵得不到安息。”卿汝贤的目光转向她,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卿柔枝并未听清,不过,她也不想听清。临出门前,刘氏唤住她:“柔枝,你,你是不是恨我们当初,抛弃了你……”恨?这份情感,太沉重,太沉重,她再也不愿背负,卿柔枝笑道:“母亲,您放心,我不恨您。我以后,只会做我该做的事。”随后,她抱着绵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却在院子里,遇见匆匆赶回来的卿斐思。他官袍还未脱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得又快又急。夜凉如水,四面点了幽幽的灯,乍一与卿柔枝碰面,他狠狠倒吸一口冷气,猛地退后两步,表情看上去很是吃惊:“妹妹?你不是……不是已经。怎么会在这里?”想来母亲未将她死而复生的事告诉给二哥,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卿柔枝半晌,与她擦肩而过,只道:“我先去看看父亲。”说罢便大步离去,卿柔枝这才发觉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身量颀长秀挺,一袭蓝袖白衫,静静地站在廊庑下。摇晃的风灯照着他白玉似的脸颊,似乎散发着微光。低垂着的眉眼在某些角度看去,竟有一种令她心惊的熟悉,惹得她看了好几眼。那少年分明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掀起眼皮朝她看来,只一眼又垂了下去,煞是冷淡。绵绵在她怀里睡着了,半晌都没有动静,她低头替她擦了擦小脸上的泪珠。没等多久,卿斐思就回来了,“你不能带走绵绵。”他挡在卿柔枝面前,“绵绵还那么小,她不能离开母亲身边。”卿柔枝道,“我与小妹许久未见,想与她聚一聚也不成么,又不是不送回来了。”卿斐思却岿然不动,只站在那里,脸色像是水一样沉:“你是怕我们卿家不帮你,想把绵绵带回去做人质吧?”他声音强压着怒意,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了下来,“就因为你想当皇后?”从小到大,偏见无处不在,她习惯了。父亲对她不信任,卿斐思自然也会站在父亲那一边。她淡淡地看着他,“我要是真想这么做呢,二哥你要拦我吗?”“你!”卿斐思眉毛拧着,压低声音,还是带了点劝的意思,“她可是我们的亲妹妹。”“二哥。”卿柔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不管今天我带不带走绵绵,是不是要拿绵绵做人质逼迫你们就范,卿家都要做好支持我的准备。我希望二哥就算无作为,也不要阻挡我的路。”卿斐思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垂下眼眸,喃喃道,“前朝继后,今朝新后?何其荒谬。我倒宁愿你,不曾从那场大火中逃生……”卿柔枝冷笑道,“今日父亲身子不好,我不想事情闹大,这句话就算了。来日我执掌凤印,若二哥再这般口不择言,我不会再顾虑你我的骨肉亲情。”卿斐思脸色唰地一变,震惊错愕于一向温柔的妹妹怎么会说出这般决绝之语,整个人就像凝固了一样。这让卿柔枝突然发现,偶尔做做恶人的感觉还不错,难怪有句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卿斐思苍白的唇颤了颤,过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来:“谁给你的底气,这样同我说话的?”“朕给的。”冷淡低沉三个字,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朝着声源看去,彼时海棠花开得正好,团团簇簇秾艳的色彩中,来人一身玄黑龙袍,成了一道极为靓丽的风景线。他乌发高束,身形极为高大稳重,面白如玉,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睐,便是说不出的尊贵,压迫感十足。“陛下……”除了卿柔枝,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怎么来了。”卿柔枝低声。“来给朕的皇后撑腰,”他缓缓走了过来,磁性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调侃,在卿柔枝身旁站定,高大的身影山一般笼罩着抱着孩子的她。二人并肩而立的样子竟是说不出的般配,伫立在一旁的少年眸光微动,一侧身,悄无声息没入一旁的阴影之中。卿柔枝看着他们君臣单独聊了起来,卿斐思那样油盐不进的人,同褚妄三言两语,竟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而褚妄拍了拍他的肩,又温和同他说了句什么。卿斐思径直跪了下去,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