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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02(第2页)

超我的发展

前面两个段落描述的焦虑与罪恶感,与莉塔的超我发展息息相关。我发现她的超我相当冷酷无情,就跟有严重强迫式精神官能症的成人心底潜藏的超我一样。在分析当时,我能肯定地把这样的发展追溯到她刚满两岁时。但基于之后的其他经验,我不得不认定,莉塔超我的开端其实可以远溯到她人生的头几个月。

在我先前描述的旅行游戏里,火车司机代表她的超我,以及她真正的父亲。我们也可以在莉塔玩洋娃娃的偏执方式中,看到她的超我的影响。她会对洋娃娃做出跟她自己的睡前仪式一模一样的动作,非常仔细把她放在上床,帮她盖好被子。有一次在分析时,莉塔把一只大象放在洋娃娃的床边。她解释说,大象是要防止“小孩子”(洋娃娃)起来,不然的话,“小孩子”就会偷跑到爸妈的卧室里,然后“伤害他们,或拿走他们的东西”。这只大象代表她的超我(她的父亲跟母亲),而大象要预防有人攻击她父母,则表示莉塔自己对父母的性交与她母亲的怀孕,所感受的施虐冲动。超我要确保这个孩子不可能夺去母亲里面的婴儿,或伤害摧毁母亲的身体,或阉割父亲。

莉塔在分析中的游戏,就经常透露出她的超我有多严厉。例如她以前常会残酷地惩罚她的娃娃,然后又突然爆发愤怒和恐惧。她认同加诸严重惩罚的严厉父母,也认同受到残酷惩罚而愤怒的孩子。不仅她的游戏会显露出这点,她平常的行为也会。在某些时候,她似乎会变成一个严酷无情母亲的代言人,有时候,她又会变成一个不受控制、贪心、想破坏一切的小婴儿。她似乎非常缺乏自我,因此无法把两个极端连接起来,降低矛盾的强度。融合超我的渐进过程受到严重干扰,使她无法发展出自己的个体性。

干扰俄狄浦斯情结发展的被害与忧郁式焦虑

莉塔的忧郁情绪是她精神官能症中一项重要的特征。她的哀伤情绪和莫名哭泣,以及她不断询问母亲是否爱她,都显示她的忧郁式焦虑。而这些焦虑的根源都是她跟她母亲乳房的关系。莉塔攻击母亲乳房及母亲整个人的施虐幻想,导致她被笼罩在恐惧中,深刻影响了她与母亲的关系。一方面,她爱母亲,认为她是美好而不可或缺的客体,并因为自己用攻击幻想威胁母亲而感到罪疚。在另一方面,她又讨厌她、畏惧她,认为她是压迫人的坏母亲(也就是坏乳房)。这些跟她外在与内在的母亲客体相关的恐惧和复杂情绪,构成了她的婴儿期忧郁心理位置。莉塔没有能力处理这些严重的焦虑,因此无法克服自己的忧郁心理位置。

对她分析的早期有某些素材,便跟这部分有关并且相当重要。当时她先在一张纸上乱画,接着非常用力地把画面涂黑。然后她把纸张撕碎,丢进一杯水里,把杯子拿到嘴边,像要喝下去的样子。但她在此时停下来,低声说:“死掉的女人。”同样的素材,同样的字句,后来又出现过一次。

这张纸被涂黑、撕碎、丢进水里,代表她母亲经由口腔、肛门和尿道等媒介被摧毁,而这幅死去母亲的画面指的不仅是人不在她面前的外在母亲,也指她内在的母亲。莉塔潜意识里恐惧失去外在与内在的客体,因此断绝所有会使她更厌恶母亲,让母亲死亡的欲望,也因此不得不放弃跟母亲在俄狄浦斯情境中竞争。口腔位置(oralosition)导致的焦虑,在母亲试图让她停止用奶瓶、完全断奶时,更进一步地导致她发展出明显的忧郁。她拒绝用杯子喝牛奶,陷入忧郁状态,对所有食物都失去食欲,拒绝吃东西,比以往都黏她母亲,并一再地问母亲爱不爱她,她是不是不乖等等。根据分析显示,对她而言,断奶代表一种残酷的惩罚,惩罚她攻击母亲,希望母亲死掉的欲望。由于失去奶瓶代表永远失去了乳房,因此当奶瓶被夺走时,莉塔会觉得等于摧毁了母亲。即使母亲就在眼前,也只能暂时减缓这些恐惧。由此而生的推论是,失去的奶瓶代表失去的好的乳房,而莉塔在断奶后的忧郁状态下拒绝喝的杯子装的牛奶,就代表被摧毁而死去的母亲,就像装着撕碎纸张的那杯水代表“死掉的女人”一样。

如我先前所提,莉塔对于母亲死去的忧郁式焦虑,跟担忧母亲试图报复而攻击她身体的严重恐惧,两者息息相关。事实上,对女孩子而言,这样的攻击似乎不只会威胁到她的身体,也会威胁到她认为她“里面”所包含的一切:她可能会有的小孩、好的母亲,跟好的父亲。

莉塔与父亲的关系,大部分都取决于她与母亲相关的焦虑情境。她对坏乳房的厌恶和恐惧,大多被转移到父亲的阴茎上。对母亲的过度罪恶感和丧失母亲的恐惧,也被转移到父亲身上。这一切——再加上她父亲直接给予她的挫折——都阻碍了她发展出正向俄狄浦斯情结。

她的阴茎嫉羡,以及她与父亲在反向俄狄浦斯情境中的竞争,都强化了她对父亲的厌恶。为了因应自己的阴茎嫉羡,她更加相信自己拥有想象中的阴茎。然而,她觉得自己的阴茎会被一个坏爸爸阉割,报复她想阉割爸爸。莉塔害怕爸爸的“butzen”会跑进来房间,咬掉她的“butzen”,就显示了她的阉割恐惧。

她希望吞并父亲的阴茎,扮演他的角色,跟母亲在一起,就清楚指出她的阴茎嫉羡。我前面引述的素材也说明了这点:她跟代表阴茎的泰迪熊去旅行,去找那个“好女人”,请他们“吃很好吃的东西”。我从分析中看出,对于她所爱的母亲可能死亡的焦虑与罪疚感,使她更想拥有自己的阴茎。这些焦虑之前曾阻碍她与母亲的关系,此刻则成为导致她无法发展出正向俄狄浦斯情结的主要因素。这些焦虑同时也会强化莉塔想拥有阴茎的欲望,因为她觉得唯有自己拥有阴茎才能够满足她母亲,给她小孩,以弥补她在幻想里对母亲造成的伤害和她从母亲身边夺走的小孩。

因此,莉塔之所以非常难处理自己的反向与正向俄狄浦斯情结,是根源于她的忧郁心理位置。随着这些焦虑减轻,她变得比较能够忍受自己的俄狄浦斯欲望,也愈来愈快速地发展出一种女性与母性的态度。她的分析时间因为外在环境因素而被迫缩短,但在分析结束时,她与父母、与弟弟的关系,都有所改善。她对父亲的厌恶在之前都还非常明显,这时终于转变为爱恋;她对母亲的矛盾也减少了,而发展出比较友善稳定的关系。

莉塔对她的泰迪熊与洋娃娃态度的改变,反映出她的原欲发展有相当大的进展,也显示她的神经质问题及超我的严厉特质,减轻了许多。有一次,在分析快结束时,她亲吻拥抱泰迪熊,叫它各种昵称,然后说:“我现在一点都不会不快乐了,因为我有了这么亲爱的小宝宝。”她现在可以容许自己当她想象中小孩的母亲了。这项改变其实不是新的发展,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回到较早的原欲位置。莉塔在一岁到两岁之间曾经渴望接受父亲的阴茎,拥有他给的小孩,但是这项欲望因为她对母亲的焦虑和罪疚感而受到干扰。于是她的正向俄狄浦斯发展中断,也因此她的精神官能症包含明显的攻击性。当莉塔坚决地说她不是洋娃娃的母亲时,就明白显示出她想抗拒拥有小孩的欲望。在焦虑和罪疚感的压力下,她无法保持女性位置,而被迫强化男性位置,于是泰迪熊变成主要代表她渴望的阴茎。直到对父母双方的焦虑和罪疚感都减轻之后,莉塔才能容许自己想要有来自父亲的小孩,并容许自己在俄狄浦斯情境里认同母亲。

理论总结纲要

两性的俄狄浦斯情结早期阶段

我在本文里呈现的两个个案,在许多方面都有大不相同的临床外貌,但仍有一些重要的共同特征,例如强烈的口腔施虐冲动、过度的焦虑与罪疚感,以及自我难以忍受任何类型的紧张等。根据我的经验,这些因素经常会跟外在环境交互作用,阻碍自我逐渐建立起对抗焦虑的适当防卫机制,结果幼儿就可能难以顺利化解早期的焦虑情境,也连带影响到他的情绪、本能跟自我的发展。在焦虑和罪疚感的主宰下,幼儿会过度强烈地固着于原欲组织的早期阶段,而这两者的交互作用则会导致孩子过度倾向于退化到这些早期阶段。结果俄狄浦斯情结的发展便会受到阻碍,而性器组织也无法安稳建立。在本文讨论的这两个个案,以及其他个案里,当这些早期的焦虑减轻之后,俄狄浦斯情结就开始顺着正常脉络发展了。

我在这两则简短的案例中,显示了焦虑与罪疚感如何影响俄狄浦斯情结发展的路径。以下我对俄狄浦斯发展某些层面所综合出的理论是根据我到目前为止,对许多儿童和成人个案所做的分析工作,包括一般正常到有严重疾病的个案。

我的经验让我相信,从人出生开始,原欲就与攻击性紧密相连,每一个阶段的原欲发展都深受攻击性衍生的焦虑所影响。焦虑、罪疚感跟忧郁情绪有时会促使原欲前进,找到新的满足来源,有时候则会加强对早期客体和目标的固着,而阻碍原欲发展。

跟俄狄浦斯情结的后期阶段比起来,早期阶段的样貌必然比较模糊,因为婴儿的自我尚未成熟,完全受潜意识幻想左右,而且其本能生活也处于最多变的阶段。这些早期阶段的特征是幼儿会在不同客体和目标之间快速变动,同时其防卫机制的本质也会随之快速变动。我认为,俄狄浦斯情结在出生后头一年内就会开始出现,在两性身上都依循相似的路线发展。婴儿与母亲乳房的关系是决定情绪与性发展的最重要因素之一。因此我在以下描述两性俄狄浦斯情结的开端时,都会以婴儿与母亲乳房的关系作为出发点。

挫折与满足从一开始便决定性地影响婴儿与乳房的关系,不论是跟他所爱的好乳房,还是他所厌恶的坏乳房。幼儿为了因应这样的挫折和随之而来的攻击性,而将好乳房与好母亲理想化,同时更加厌恶和恐惧坏乳房跟坏母亲。所以坏乳房和坏母亲就成为让儿童感到迫害与惊恐的人的原型。

对母亲乳房的爱恨交织,延续到儿童与父亲阴茎的关系上。在先前关系中受到的挫折,使儿童对新的满足来源有更强烈的需求和期望,也激发出儿童对新客体的爱。但是在新关系中不可避免的失望又会使幼儿想要回头去爱第一个客体,也因此导致幼儿情绪态度与原欲构成的各阶段都会很不安定,不断出现波动。

由于受到口腔原欲主宰,婴儿从一开始就会内射各种客体,而在他的内在世界里建立与原初意象对应的人物。母亲乳房跟父亲阴茎的意象在他的自我中建立起来,并形成超我的核心。母亲被内射为好乳房与坏乳房,相对地,父亲则被内射为好阴茎与坏阴茎。他们因此成为儿童心里最初的表征物,一方面是给予他保护与帮助的内在人物,另一方面也是会施展报复与迫害的内在人物,这样的内在人物也是自我发展中的最初认同。

儿童与内在人物的关系,以及儿童与外在父母的爱恨交织关系,两者会以多种方式交互作用。因为将外在客体内射时,幼儿也会将内在人物投射到外在客体上。这样的交互作用便会影响到儿童对实际父母的关系,以及儿童超我的发展。这种可能向内,也可能向外的交互作用,会使个人在内在与外在的客体和情境间来回波动。这些波动跟原欲在不同目标与客体间的来回移动,息息相关。因此俄狄浦斯情结的演变历程,跟超我的发展,也是紧密相关的。

性器欲望虽然仍受到口腔、尿道与肛门原欲的影响,但很快就会与儿童的口腔冲动融合在一起。早期的性器欲望及口腔欲望,其对象都是母亲和父亲。这也符合我的假设,即两性都有天生的潜意识知识,知道阴茎与阴道的存在。对男性婴儿而言,性器感官(genitalsensation)让他预期父亲拥有阴茎。小男孩会希望拥有阴茎,因为他的潜意识里有“乳房=阴茎”的等式。在此同时,他的性器知觉和冲动也会暗示他搜寻一个开口,插入他的阴茎。也就是说,这些欲望的对象会是他的母亲。小女婴的性器知觉相对地让她希望接受父亲的阴茎进入她的阴道。因此对父亲阴茎的性器欲望,加上口腔欲望,是女孩正向俄狄浦斯情结与男孩反向俄狄浦斯情结早期阶段的根源。

原欲发展历程的每个阶段都受到焦虑、罪疚感和忧郁情绪的影响。在早先的两篇论文中,我已经一再提到婴儿期忧郁心理位置是早期发展中的核心位置。现在我希望提出下列论点:婴儿期忧郁情绪,也就是儿童害怕因为自己的憎恨与攻击性,而失去所爱客体的恐惧,从一开始就影响到他的客体关系与俄狄浦斯情结。

焦虑、罪疚与忧郁情绪必然会引发修复的渴望。受到罪疚的驱使,婴儿会强烈地想借由原欲工具(libidinalmeans)修复他因施虐冲动所造成的伤害。因此与攻击冲动并存的爱的感觉,也会因修复欲望而增强。修复的幻想,经常与施虐幻想是一体两面。而施虐全能感(sadisticomniotence)的另一面则是修复全能感(rearativeomniotence)。举例来说,在儿童觉得憎恨时,尿液与粪便经常代表毁灭的工具,但在儿童感到爱时,它们又代表礼物。当他觉得罪疚而想修复时,在他心里,“好的”排泄物就变成一种工具,让他可以弥补他的“危险的”排泄物造成的伤害。同样地,男孩与女孩虽然有不同的方式,但都觉得在自己的施虐幻想中用来伤害并摧毁母亲的阴茎,在修复幻想中可以成为修复及治疗母亲的工具。也因此,修复的欲望更增强了给予并接受原欲满足的欲望。婴儿借此觉得受伤害的客体得以重建,他的攻击冲动也随之减弱,他的爱的冲动可以自由驰骋,而他的罪疚也获得纾解。

因此,原欲发展历程的每个阶段,都会受到修补驱力和背后的罪疚感所激发及强化。但反过来说,激发修补驱力的罪疚感,也会抑制原欲欲望。因为当儿童觉得他的攻击性居于优势时,就会觉得原欲欲望可能威胁他爱的客体,而必须被潜抑。

男孩的俄狄浦斯发展

前面我已经大致列出两性俄狄浦斯情结发展的早期阶段,接下来我将特别讨论男孩的发展。深刻影响男孩的两性态度的女性位置主要是由口腔、尿道与肛门冲动主宰,跟他与母亲乳房的关系密不可分。如果男孩可以将一部分对母亲乳房的爱与原欲欲望,转向父亲的阴茎,那么父亲的阴茎在他心里就会成为好的、有创造力的器官,能够提供原欲满足,又能给予他小孩,就像阴茎给他母亲小孩一样。这些女性欲望本来就是男孩发展中天生的特征,是男孩反向俄狄浦斯情结的根源,也构成他最初的同性恋位置。父亲的阴茎是好的,有创造力的器官,这个令人安心的想法,也是让男孩能发展正向俄狄浦斯欲望的前提。因为只有当男孩能够相信男性性器的“好”——包括父亲与自己的性器,才能容许自己感受对母亲的性器欲望。当他对阉割父亲的恐惧,因为对好父亲的信任而获得舒缓时,他才能面对自己的俄狄浦斯憎恨与竞争。所以反向与正向的俄狄浦斯倾向是同时发展,并且彼此紧密交互作用的。

我们有很好的理由可以推论,当性器知觉被感受到时,阉割恐惧也就被启动了。根据弗洛伊德的定义,男性的阉割恐惧是害怕自己的性器被攻击、伤害或移除。在我认为,男孩最初是在出现强大的口腔原欲时,感觉到这种恐惧。男孩会把对母亲乳房的口腔施虐冲动,移转到针对父亲的阴茎。除此之外,早期俄狄浦斯情境中的竞争与憎恨,也会使男孩产生将父亲阴茎咬掉的欲望。这都会让他恐惧自己的性器也会被父亲报复而咬掉。

导致阉割恐惧的原因,包括来自许多不同源头的早期焦虑。男孩子对母亲的性器欲望,从一开始就伴随着幻想的危险,因为他有攻击母亲身体的口腔、尿道与肛门欲望。男孩会觉得母亲的“里面”受到伤害、被下毒,也具有毒性。而在他的幻想中,她的“里面”也包含了他父亲的阴茎。因为他自己对父亲阴茎的施虐攻击,母亲里面的父亲的阴茎被认为是有敌意的,会阉割他,会威胁毁灭他自己的阴茎。

男孩除了想象母亲是所有好与满足的来源,同时也对母亲的“里面”抱着令人恐惧的想象。而由于这种想象,他也会害怕自己身体的里面。其中最大的恐惧是婴儿害怕危险的母亲、父亲,或联合起来的父母,会为了报复自己的攻击冲动,而攻击自己的内在。这样的被害恐惧决定性地导致男孩对自己阴茎的焦虑。内化的迫害者对他“里面”加诸的所有伤害,在他心中都暗示对他阴茎的攻击,让他恐惧自己的阴茎会从里面被切断、下毒或吞噬。然而,他觉得必须保护的不只是他的阴茎,还有他身体里好的东西,包括好的粪便跟尿液、他在女性位置中希望怀有的婴儿,以及借由认同好的和有创造性的父亲,而在男性位置中想要制造的婴儿。他也觉得他必须保护他在内化这些迫害形象时,同时内化的爱的客体。由此看来,害怕他所爱客体受到内在攻击的恐惧,是与阉割恐惧密切相关,也增强了阉割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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