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菱月出了一会儿神。
&esp;&esp;很久很久以前,菱月还是一个小丫头的时候,她就在内院里听说过一个传言。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菱月都不记得她是在何处听何人,以哪种方式听人讲起的这件事了。因为内容太过骇异,她只牢牢地记住了这传言的内容。或许也不能说是牢牢的,因为这则传言在她的脑海里被岁月的尘埃掩埋住,素日里再想不起,只有偶尔碰到事情的时候,才会从犄角旮旯里把它翻腾出来,抖一抖上面的灰尘,想起多年前还听说过这么一桩事。
&esp;&esp;这则传言是说,七姑娘虽然记在七爷的名下,实则她并非七爷的骨肉。她的母亲的确是七奶奶不假,父亲却并非七爷,而是七爷同父同母的亲兄长——顾五。这无疑是在说七奶奶不贞,并且偷情的对象还是丈夫嫡亲的兄长。后来事情败露,二老爷十分恼怒,命人绑住顾五,一顿大板子伺候,顾五又惊又吓,既羞且惭,竟然一命呜呼了。彼时七奶奶已经身怀有孕,被送到庄子上养着。本来丑事就已败露,又惊闻顾五被打死的噩耗,七奶奶很受打击,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从此以后身子就一直病恹恹的。七姑娘被接回府中,由祖母二太太抚养,七奶奶则挪到陪嫁的庄子上去养病,再没脸回府了。
&esp;&esp;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各种传言多了去了,一开始许是个葫芦,传到最后可能就成了个大西瓜,大多数都并不可信,故此菱月虽说记住了这个传言,却并不敢拿它当真。
&esp;&esp;可是如今细细想来,这则传言若说它是真的,它还真能和种种蛛丝马迹对上。
&esp;&esp;老太太这么疼爱七爷,可是对七爷唯一的骨肉七姑娘却很一般,远远赶不上八姑娘。
&esp;&esp;七爷很少过问七姑娘的事,七姑娘的一切都由二太太照管,而二太太呢,她拿七姑娘当个宝贝,很是疼爱,宝贝孙子顾九郎的生辰礼,都能随手拿给七姑娘玩。
&esp;&esp;所以五奶奶敢为了一对镇纸去寻二太太的不是,因为二太太委实理亏,五奶奶拿住这事一发作,二太太难免就要服软。
&esp;&esp;七爷也亲口说过,原本他和七奶奶之间还只是各过各的日子,后来是又发生了一些事,他们这对夫妻才彻底缘尽,从此形同陌路的。
&esp;&esp;这个事情,莫非指的就是七奶奶和顾五爷偷情么?
&esp;&esp;菱月一惊,她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七奶奶若是和别的什么人有染,那不消说,顾府是再容不得她的,七奶奶的娘家方府也无话可讲,可是那个人偏偏是顾五爷,如此一来,顾府这头就不是这么站得住理了,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七奶奶再是不守妇道,还有一半错在顾五爷身上,在顾五爷身上,就在顾府身上。
&esp;&esp;既然彼此都有错处,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通力合作,把事情掩盖下来,不然豪门大族里出来这样的事情,岂不让人指指点点地看笑话。再说顾府是清流,从来标榜的是兄友弟恭,怎么让这样的丑闻传扬出去,顾府也丢不起这样的脸面。
&esp;&esp;五爷既然已经死了,也算为所犯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既然如此,他的孩子也是顾府的骨肉,难免要给个出身,种种考量之下,七奶奶还是七奶奶,七姑娘还是七姑娘,七爷只能把这一切认下来,毕竟要以大局为重。
&esp;&esp;西厢房里烧着地龙,屋子里还烧着炭盆,该是暖意融融的,菱月却无端地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她这番猜测对不对,可是却有种心惊的感觉。
&esp;&esp;晚上,晕黄的烛光映在床帐上,帐子里半明半暗,自有一番情浓。事后,丫鬟们提着热水进来,七爷打湿了棉巾,亲自动手给菱月擦洗。
&esp;&esp;菱月身上软软的使不出力气来,又好像是格外的乖顺,只由着七爷摆弄。
&esp;&esp;收拾完,七爷给两人拉过被子盖上,本来都要睡了,菱月却靠拢过来,把乌鸦鸦的脑袋枕在了七爷的肩窝里,整个人都暖暖软软地窝在七爷的怀里。
&esp;&esp;七爷便抚摸着她长长的、柔软的头发,语带笑意:“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这么会撒娇?”
&esp;&esp;菱月心中却有股惆怅的情绪,也许是在替七爷委屈吧。
&esp;&esp;若事情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明明是旁人犯下的错,恶果却要七爷一起来承担。这个男人在人前是这样的光鲜,可是背后却有着这样的难堪。他们顾府说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这么多的下人,到处都是眼睛,若是真能捂得严实,哪至于到如今都有小道消息在流传。背后多少闲话,多少人指指戳戳地在背后笑他,这是说不出口的难堪,他得认下和兄长有染的妻子,七姑娘是妻子和兄长有染的明证,他却得认做女儿,镇日里看着二太太拿着七姑娘当宝贝一样的疼爱,他心里得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呢。
&esp;&esp;顾府若说有错,那也是顾五爷犯下的,七爷明明是个苦主,却不得不站出来代替兄长承担代价,说出来像个笑话一样,可确实真实在发生的。
&esp;&esp;菱月心里有数,这件事对七爷的影响还不止于此。这么多年了,七奶奶一直占着七爷的妻子这个位置,七爷不能续娶,他不能娶一位真正合他心意的妻子,什么举案齐眉,什么相敬如宾,都是别人家的故事。没有真正的妻子,嫡子自然也无从谈起。菱月从小长在顾府这个大宅院里,深知嫡子对他们这种高门大户的重要性,可是七奶奶活一日,七爷就一日不可能有嫡子诞生,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确实七爷实实在在在付出的代价。
&esp;&esp;如果这些错误都不曾发生过,如果七爷当年娶的是别人家的小姐,如果七爷运气好一些,能和娶到的妻子情投意合,也许七爷现在早就儿女绕膝,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了罢,而不是任凭岁月白白流过,到最后,却孑然一身罢。
&esp;&esp;菱月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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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第二日就是初八了,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拉开了序幕,外面有外头的热闹,他们府里头也不落于人后,当晚,府里各处都张灯结彩的,天刚略略黑下来,小丫头们就跑到院子里看人用撑杆撑着往屋檐下挂灯笼。
&esp;&esp;荷花灯、兔子灯、六角宫灯、八角宫灯、走马灯……各种形制的灯笼。
&esp;&esp;虽不敢跟外头的灯市比热闹,却也别有一番趣致。
&esp;&esp;等天整个黑下来,菱月也拉着七爷出来赏灯,各种形制的灯笼下头还挂着灯谜,菱月还猜了两个,觉得怪有趣的,兴致一起,菱月道:“我这里也有一个灯谜,看你们能不能猜出来。”
&esp;&esp;七爷道:“你说。”
&esp;&esp;菱月便道:“像只大蝎子,抱起似孩子,抓绕肚肠子,唱出好曲子。”
&esp;&esp;顾七略一思索,猜出来了,但是有意哄菱月高兴,便故作不知,笑道:“这个倒是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