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看她今日大约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也便笑道:“小主这样体恤奴婢。奴婢待会下去便知会她们不必做了。今日外头天气极好,十三……也不在宫中,倒是方便了不少。不如奴婢几个将藤椅搬到花廊下头,小主翻几页书?”
洛瑕没多细听,随口道也好,琼瑶便去命人搬藤椅,她自己拾了一部《梦溪笔谈》随后而出。
她在廊檐下坐了约一个多时辰,翻过乐律一卷时,觉着有些倦怠。琼瑶侍立一旁,见她搁了书卷,便上前道:“小主若不想读书了,那奴婢服侍小主抚琴可好?”
她微微颔首:“也好。梦溪丈人于乐理一道见解精辟,我得了些见解,正巧稍作钻研。”
琴弦一动,声如琴名,如飞泉倾泻,流水潺潺,玲珑璔琮,闻之已有了七八分韵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清平调》一阙方毕,她十指一拂,曲调急转,又换做一曲《鹊桥仙》。来回往复三五遍,竟是迟迟未再换。半晌之后,终于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句处余声渐悄,带着些微的迟疑,洛瑕唤了琼瑶道:“十三皇子是已走了么?”
琼瑶不意她会忽然问起元颀,还是道:“奴婢昨夜见到十三皇子出宫门,不知是去了哪里,奴婢也不敢打听,小主……怕不会出什么事罢?”
洛瑕想起昨夜那一番话,亦是蹙了眉,声音也沉滞了些许:“大约……不会……罢了,十三皇子同咱们宫里也没甚干系,由得他自行离去也好。”
琼瑶没说什么,道了声是,见她似是正深思,便不再多话。
又过一晌,琼瑶收拾了茶盏出去,人到门口却是一惊:“殿……”话甫出口便噤了声,装作什么也不见,神色如常真要退下,却被那人拦住了,道:“你们常在……”
洛瑕察觉到自己身后伫立着的人时,曲声正峰回路转,角徵宫商正到一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十指忽地顿住,按弦拨弦的指尖齐齐止了动作。她回过头的一刹,他已笑道:“你会弹琴?”
她从未见他如此开怀模样,虽仍有疑惑,还是应了道:“从前学过几日,只是粗通琴技。 ”她还不及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元颀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些:“我听琼瑶说,你今日读了沈括的《梦溪笔谈》?”
洛瑕正奇怪他为何要特特去问琼瑶这些,元颀已又道:“此人于乐理一道造诣甚深,你若是雅好乐律,倒是可以读一读他所作的礼乐一篇。”
她接过他的话头,右手在琴弦之上似是不经意挑了几个音:“诗与志,声与曲,沈括谓之‘以审音而知政也’。婢妾不过区区一深宫妇人,知政倒是不必,只是闻弦歌得以知雅意,婢妾以阳春白雪会知音,亦当得上是陶冶情怀的风雅事了。”
“沈括亦说过,古乐府作歌,有声有词,无论是否当真风雅,大都能够脍炙人口,流芳井水之处。阳春白雪风雅是风雅了,只是曲高和寡,若要求知音,大约会难些。”
十指流连琴弦之间,洛瑕将一缕鬓发抿在耳后,不施粉黛的清淡模样,温声道:“人道是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昔者有客至郢中作歌,千人合《下里》《巴人》,百人合《阳阿》《韮露》,十人合《阳春》《白雪》。可见若奏的只不过是下里巴人之流,即便是脍炙人口,可得合者众多,可那又如何?乐律本是风雅之事,即便操弦之人不过是附庸其上,也不应当失其意韵。”说及此,洛瑕忽地一笑,“怎么,殿下不亦是这般认为的么?”
元颀一怔:“你怎知道?”
“前些时候婢妾在秋爽苑中赏景,不巧听闻殿下与祝小姐谈论诗文。彼时婢妾听殿下口气,仿佛是对等闲诗词歌赋嗤之以鼻的。故而婢妾私心猜测,殿下眼中或许是将寻常诗文视作下里巴人一类,怎么原本竟不是如此么?”
她反问起话来,眉梢眼角一齐上挑,弯月般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灵动慧黠,同素日里如同戴了面具般枯燥死板的面孔全然不同。元颀神情之间亦是柔和许多,连带着修眉轩目都显得软和了好些。
他嗤地一笑:“芳菁……她总不肯在辞赋之上用功,不过指点她两句罢了。秋爽苑风景好,我们兄弟几个,有时也会前去歇歇。那日恰巧表妹入宫请安,便索性在一处聚上一聚,便当做是……你说秋爽苑?”
洛瑕低低笑出声来:“是啊殿下,那日婢妾委实是不意听闻殿下同祝小姐切磋诗文,一时嘴快多说了一句,若是不好,殿下……可莫要见怪。”
作者有话要说:唉,开学了,果然速度是会变慢的啊。。。存稿也快用完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