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定,嫌疑人家属送来的药物都会由卫生室统一保管,再定时送到嫌疑人手上。一般来说,卫生室接收药物的同时也会对药品进行检查,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这就意味着,药品在外头动手脚的可能性并不大。
可既然不是外人,那就只能是……
丁绍伟倒抽一口凉气,他本该早想到这个可能,却一直不愿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细究———难道要他告诉自己,这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徒很可能潜藏在市局内部,甚至与他们朝夕相处称兄道弟?
但是紧接着,丁绍伟脑中不期然闪现过郭莉临死前,那语焉不详的暗示:警方里有“他们”的人。
他的胸口登时像是被灌了满腔冰水,沉甸甸地冻成一坨。
沈愔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相对无言片刻,问道:“葛长春呢?”
“在法医室,”也许是那只手掌上的温度和力度让丁绍伟意识到“自己不是孤身作战”,他很快镇定下来,低声道,“简容正在进一步验尸,稍后会把详细报告给到你。”
沈愔点点头,又问道:“这事……罗局和赵局知道了吗?”
“动静这么大,能不知道吗?”丁绍伟苦笑,“就罗局那暴脾气,好家伙,亏得我没在他跟前,这要是当面汇报,他老人家能拿茶缸把我砸晕过去,再丢进厕所直接填马桶坑里。”
沈愔对他清奇的形容十分无语。
“……听罗局和赵局的意思,这事闹这么大,省厅是肯定要过问的。他让咱们做好心理准备,尽快把这事查清楚。”
不用他鹦鹉学舌,沈愔也明白这事的严重性。
嫌疑人在市局内部遭人投毒,即便不是内鬼干的,也说明市局日常的工作流程很有问题。何况葛长春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他是茂林制药的,西山市连续三年的荣誉企业家,无论知名度还是社会影响力都摆在那儿,一个弄不好,别说刑侦支队,连罗局和赵副局都得吃挂落。
也难为沈支队,到了这个地步还能镇定自若八风不动:“我知道了,罗局和赵局那边我去解释,先看看葛欣吧。”
葛欣这姑娘也是命犯太岁,先是被诱拐绑架,差点送了小命,好不容易全须全尾地捞回一条命,没安生几天,自己亲爹又遭人投毒———下毒的道具还是她亲手带给葛长春的降压药。
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沈愔赶到办公室时,她正哭得梨花带雨,小脸上挂满露珠似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脸庞不断往下滑落,别说男人,就连许舒荣这个不折不扣的女士都有种目眩神迷“我见犹怜”的感觉。
丁绍伟被她嘤嘤嘤得头皮发麻,头一回领会到什么叫“水做的骨肉”,不着痕迹地往沈愔身后藏了藏。
沈愔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
丁绍伟对他龇出一口讨好又谄媚的小白牙。
许舒荣正轻言细语地给葛欣递纸巾,忽然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登时手足无措:“沈、沈队!”
沈愔冲她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在葛欣对面径直坐下:“葛小姐,请节哀。”
葛欣睁着一双泪水迷蒙的大眼,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好看的女孩子尤其如此。葛欣当然很好看,她抬头看来的角度简直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似的,一点泪光欲坠不坠地挂在眼角,楚楚动人的神情连沈愔身后的丁绍伟都不由暗暗抽了口气。
然而沈支队波澜不惊,从表情到眼神都如铁石般不可撼动——仿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问道:“葛小姐,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葛欣擦了擦眼泪,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沈愔:“你父亲吃的降压药是你买给他的?”
葛欣看了看许舒荣,后者给了她一个微笑。这女孩得到同龄人的鼓励,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轻轻点了下头:“对,是我买的,可我、我真不知道……”
她说着说着,花蕊似的眼睫毛轻轻一眨,刚刚擦干的眼睛重新泛起水光,眼泪毫无预兆地卷土重来。
丁绍伟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又往沈愔身后藏了藏。
可惜铁石心肠的沈支队不为所动,硬邦邦地问道:“你还记得降压药是在哪开的吗?”
葛欣眼角渲染开桃花色的红晕,啜泣着说:“是我父亲常去的那家私立医院,开药的主治医生跟我父亲是多年老朋友,关系很好的。我父亲每次都去找他开药。”
沈愔不动声色地看了丁绍伟一眼,丁大少爷摸出手机,偷偷敲了一行字:速去查葛长春的主治医生。
葛欣哀求地看着沈愔:“刘叔叔是我父亲的好朋友,他一定不会害我爸爸的!警官先生,求求你们,一定要还我父亲一个公道啊!”
沈愔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礼貌而漠然地说:“葛小姐请放心,如果他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警方一定不会冤枉无辜者。”
他顿了片刻,又问道:“从你开了药到送进警局,期间都有哪些人接触过,还有印象吗?”
葛欣眼眶通红,茫然地回想一会儿:“我妈妈,家里打扫卫生的阿姨……哦对,那天晚上还有几个朋友来看望我妈,都有可能接触到药品。”
沈愔微一皱眉:照她所说,这范围实在太大了,挨个排除要到猴年马月?
他思忖了两秒,忽然目光锐利地逼视住葛欣:“那么,知道你父亲对青霉素过敏的人,又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