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解释,一边扯过一张废弃的打印纸,在背面空白处画出大致的路线图:“当天半夜快到十二点时,冯欣怡忽然觉得不舒服,和夜班经理请了假,又去地下一层换回衣服,然后离开了夜总会——走的是前门,几乎是她前脚出门,小陈和老王后脚就跟上去,时间衔接的滴水不漏,完全没有做手脚的余地。”
沈愔按照他所说的时间线,将冯欣怡进入更衣室到走出夜总会的监控视频调出来,一一标上序号,颠来倒去地不停回看,脸色越来越凝重。
丁绍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逐渐收敛了嬉色:“怎么了老大,有什么发现吗?”
沈愔的话音像是含在牙缝里:“夜总会的更衣室里没安监控镜头?”
丁绍伟登时炸了毛:“更衣室里怎么能装监控镜头?那可是女员工换衣服的地方,你想被人当成流氓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愔摇摇头,将这段录像又重新回放一遍,这一回速度调得更慢,几乎是一帧一帧往前跳,“你有没有发现,冯欣怡从更衣室里出来后,就再没露过正脸吗?”
丁绍伟:“……”
其实沈愔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丁绍伟却觉得后背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跳出来,赤手空拳去抓变态杀人犯时也没这么毛骨悚然过。
“你、你是说,”他结结巴巴,根本不敢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深想,却又不能不多想,“从更衣室里出来的……不是冯欣怡?”
他刷地转向电脑屏幕,直勾勾地盯着监控镜头中的女孩,目光倘若能凝出实质,已经将画面上的女孩溜边抠出截图,再和照片做个人眼比对:“可、可是……小陈和老王一直盯着她,这有可能吗?”
“有可能!”沈愔斩钉截铁地说,手指一点屏幕,“冯欣怡的衣服是那种带亮片的连衣短裙,很有辨识度,就算放在人堆里也不难认出。而且她脸上妆容很重,发型也是偏蓬松飘逸的卷发,很容易遮挡住五官轮廓,再加上她刻意不露出正脸,除非是对这女孩十分熟悉的亲友,否则夜色中,很难判断是不是本人。”
丁绍伟和袁崇海齐刷刷地抽了口凉气。
良久,袁主任颤巍巍地问道:“沈队的意思是……这姑娘在更衣室里就被掉包了?”
“不无可能,”沈愔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事实,“当时是夜里十二点,正是夜班中间的时点,一般不会有人进入更衣室。如果凶徒一早埋伏在更衣室里,制服了冯欣怡,再换上她的衣服,大模大样地走出夜总会,就算是冯欣怡朝夕相处的同事也未必能发觉不对。”
丁绍伟浑身发冷,赶紧打断他:“等等!老大,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不是意味着绑匪……至少有两个人?”
沈愔面沉如水地点点头。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绑匪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却从没想过,他可能还有一个女性帮凶。其实仔细想想也是,凌晨两三点,换谁都不会贸然给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开门——哪怕这个男人是她们认识的人。
但是,如果这个大半夜敲门的人是个年轻女孩,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毕竟“女性”这个身份足以让她们的警惕性和戒备心大大削弱。
“所以,这个绑匪事先藏在更衣室里,趁着冯欣怡进去换衣服时将她制服,再让自己的同伴穿上她的衣服,假扮成那姑娘的模样走出夜总会?”袁崇海一边拼命跟上沈愔的思路,一边将想不通的地方连珠炮似的丢出来:“可是,他怎么知道冯欣怡会提前离开?还有,如果这是绑匪使的掉包计,那真的冯欣怡又在哪?还在夜总会里吗?”
沈愔微微闭上眼。
“这个不难,”他沉声说,“只要事先给冯欣怡发信息或是打电话,告诉她家里起火或是进贼了,正常人的反应都是‘赶紧回家看看重要物品有没有失窃’。”
他停顿片刻,倏尔睁眼,俊秀的侧脸上显露出玉石一般的坚冷,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说:“所以,我们在现场找不到冯欣怡的手机!”
丁绍伟恍然大悟。
绑匪既然给冯欣怡打了冒名电话,自然要毁灭罪证,就算删了来电记录也未必保险,倒不如直接将手机拿走销毁,一了百了。
袁主任毕竟年纪大了,思维跟不上这帮小年轻,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愣头愣脑地追问:“可是电话不比短信,没法追查通话内容……”
沈愔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袁哥,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那通电话说了什么根本不重要,”丁绍伟拍了拍袁崇海的肩,浮于表面的吊儿郎当沉淀下去,露出某种更深沉而坚实的东西,“重要的是……是谁给冯欣怡打了那通电话?”
霎时间,沈愔耳边闪电般回响起一句话:一个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陪酒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不安,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熟悉且认识的警察,更能让她放松戒备的?
“这个打电话的人,一定是冯欣怡认识且非常信任的人,”沈愔沉稳有力地说,“而且……他知道警方在跟踪冯欣怡!”
丁绍伟这辈子没这么恐惧过,如果说他方才只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现在就是“浑身汗毛钢针似的炸开”,冷汗刺溜刺溜往外冒,瞬间打湿了里外两层衣裳。
“阿愔,你……”他张一张嘴,发现喉咙哑得厉害,只得咽了口唾沫星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