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姨娘委屈了:“老爷您又说我?!我是不懂一品二品的。可叫我看,环儿抓了笔,就是比那个只会抓胭脂的好。”
环儿望着被送到老爷手里的梅花白玉狼毫笔,无限的往事从眼前飘过。老爷叹道:“环儿将来好生念书进学,我也不白养了他。只是那个生下来含石头的孽障,再不好,也是嫡子嫡孙,整儿八百的主子,哪里是你能够说嘴的?尊卑规矩都不懂,上次吃的亏又忘记了?连你姐姐一半懂礼都没有。”
“我姐姐要还在,我哪里会到今天这地步?她们容不下我姐姐,老爷如今也嫌弃我不懂礼了。老爷若是还了我姐姐来,我自然好好地学规矩。”红袖姨娘跳脚叫起来。
“好了好了,环儿周岁,大叫大哭的算什么话!”老爷皱着眉头道,“你瞧瞧欢喜什么,或者环儿用得着的,挑出来留下,就说是我说的。其余的让正房那边归库是正经。”
“我才不稀罕呢,”红袖姨娘撇着嘴角眼睛偷偷往炕上一打转,“我就是觉着老爷自打成了亲,待我们的心一天天不如了,也没意思的很,哪里就哭了?”
“你啊你,真不知怎么说你好,我何曾变过心,你姐姐那事,我已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你还要掂多少过才罢。”老爷也忍不住叹气了。
“就是要掂你的过,不然我姐姐就白白死了不成?除非你能让环儿事事同宝玉一样,我才算信了你。”一边说一边用攥着手绢手指轻轻往老爷鼻子上一点,当真是媚眼如丝。
老爷已是撑不住了,口里却低声道:“青天白日的,也没个避讳。”接着声音提高了:“你就会较这个真。我们又无爵可袭,除了我死后谁背我入土,哪个儿子在祖宗那里岂不是一样的?保住我这个骨血,也是你的大功。”
“老爷您心里真有这个计较啊,红袖也就放心了。往后我只管好生养着环儿,防着那些坏了肠子的人的毒手。环儿一世平平安安的,才全了你我情分,也让我枉死的姐姐有个念想。”
老爷大有触动,上前握着她的手道:“你只管放心,万事后面有我呢。”
环儿自打听到“抓胭脂”、“含石头”这两个词,头都蒙了。翻检记忆,却发现这两个关键词只能搜索到一本书,那就是曹大人的《石头记》。好像那个玉兄是有一个庶出的叫环儿的弟弟,一个山羊胡须不着调的老爹,一个泼妇办的庶母叫赵姨娘的。而且,他迷迷糊糊间是听过“贾府”两个字的。谁能够告诉他,眼前正准备上演一株梨花压海棠的大爷和姐姐是那个假正经的老爹和脑子不清的赵姨娘啊?用后世的网络用语来说,就是贾环风中凌乱了。
这次抓周的后续事件让贾环确定自己就是石头记里的那个贾环。当周瑞家的过来拿赵姨娘挑剩下的东西归库时,留在屋子里看家的如意道:“姨奶奶说老爷吩咐了,那些东西赏了环哥儿用呢,刚去给太太磕头谢赏了。这些劳烦周嫂子收着。”
周瑞家的望去,炕上只剩下稀稀拉拉基本撕破的书、洒了半盒的香粉、豁了口的瓷器和一些弓箭刀枪,不由得脸抽了:“我不过奉太太命令瞧瞧哥儿的,这些还是姨奶奶自己回太太的好。”附低身子看了看贾环,恨声道:“没见过世面的下作娼妇,果生出上不了台面的小子。”
声音虽轻,离得近的贾环却听了个一清二楚。除了石头记,哪有这么爱小的赵姨娘,又哪有这么极品的陪房周瑞家的啊。
第3章 舅母&姑母
赵姨娘这事尽管在府里面流传甚广,上层却没有任何反应。不干大房的事,邢夫人乐的看热闹,王夫人虽然恶心也心知贾政即便知道此事不过笑笑而已,反被那娼妇咬一口就不值了,贾母也犯不上为这点事上心,贾政本身对内宅的事不怎么管,自然不知道。而赵姨娘尽管再一次成了众人的笑柄却得了实惠,自以为很划算,巴不得上面不追究就好。
抓周过后贾环便渐渐开始观察周围情况,借以消磨时间,人也显得机灵一些了。赵姨娘等往日再自我安慰说孩子还小,生的弱因此才不搭理人,也免不了暗自担心真生个傻子怎么办。因此一见他不像开始那般完全没有反应痴痴傻傻的样子,心下大喜,连忙拿来各色东西来哄他,又拿书来放他嘴边供他磨牙,希望教出个状元来。贾环前世已过了二十五个生,又在繁华的大上海求学多年,有什么没见过的?如此手足无力被一群婆子媳妇拿着毛线球、拨浪鼓之类围着逗弄,真是懊悔至极,暗想真该装傻到底的。再加上仍旧被困在这个小院里,如同坐牢一般,他觉得时间当真难熬的很。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不用吃奶,可以吃一些牛乳和糊糊之类的。原本这里的小爷小姐们吃奶要吃到三岁的,让心理已经成年的他在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乳头上吃奶,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于是每次张妈妈一靠近他想喂奶,他必然大哭不已。赵姨娘不忍迫他,又找不出张妈妈虐待他的形状,无缘无故再寻一个奶妈也是不能够的。好在儿子吃米水却香甜,倒也罢了。
这天无事,赵姨娘便一边哼着歌一边喂贾环蜂蜜牛乳。贾环嫌弃她不会喂,把自己下巴小脸上弄得到处都是,也不知道替自己擦擦。这时伴着一连串踢踢踏踏脚步声滚进来一个挂着鼻涕的毛球:“环儿呢?我要看弟弟。”
另一个声音吼起来:“作死的小崽子,仔细你的皮。要叫三爷。哥儿的名字是你叫的?”
“不碍事的,哪里那么多规矩。”赵姨娘笑着放下碗,“长寿,慢一点,小心摔一跤。”
“赵嫂子来了。”一个叫桃红的丫头连忙含笑打帘子引着一个大个子大脚板豁着门牙的媳妇子进来。这就是赵姨娘的嫂子赵马氏了。
“这皮猴子结实着呢。哪天跌几个跟头的?姑奶奶自打生了哥儿,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这里,没事还想翻出点花呢。惯得他不懂得上下的,哪个报耳神传了出去,白白给姑奶奶添堵。”
赵马氏死活不敢坐下,赵姨娘就让人搬了踏凳给她,她方落座,与赵姨娘两人拉些家常。这边先进来的毛团不顾他娘一叠声的“长寿,不要闹腾腾的,莫唬着哥儿了”,只管拿着一个竹蜻蜓哄到:“好弟弟,叫个哥哥我就给你耍。”
贾环生怕那玩意儿戳着自己眼了,眼一翻,口齿不清的叫道:“滚!”
“妈,姑妈,弟弟叫我哥哥了!”长寿喜得大喊着,扔了手里的果子玩意儿,附身便抱着往脸上亲道:“弟弟好甜。”黏糊糊的鼻涕蹭到自己脸上,贾环恶心的要命,忍无可忍,手一挠:“哇哇~~~”
说话的姑嫂俩个连忙过来看,却见贾环眼睛红红的,长寿脸上几个红印子。赵姨娘骂着小丫头叫嬷嬷哄哥儿,且劝着要打骂儿子的赵马氏道:“嫂子,寿哥儿是欢喜环儿呢,你莫要骂他。环儿真有这么个知疼知热的兄弟,我死也闭眼了。”说着便落下泪来。
赵马氏搓着衣服道:“姑奶奶说哪里话。老爷和姑奶奶都年轻,两三年又能养下个哥儿啦。长寿这崽子,没轻没重的,心眼儿又憨实,将来三爷四爷做了官老爷,只跟着跑个腿罢了。”
长寿尚且不懂事,见躲过一顿打,又凑到贾环面前想撩他。赵姨娘本是个没长性的,眼泪来的快也去的快,听到三爷四爷之类的,却撑不住笑了:“那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要是真有了下一个,不定被养在谁跟前呢,哪里还记得谁是他娘。”
赵马氏拿起贾环小床边的书岔开话道:“哥儿这早晚就开始读书了,我们这小子还在玩泥巴呢,白长了这么大。”说着点着长寿的头道:“你多学些姑妈的伶俐劲儿才好。”
“我看寿哥儿就很好,能多来陪陪我,伴着环儿耍耍也是好的,旁人哪肯过我这门边。”赵姨娘抚了抚长寿道,“嫂子忘了,这书还是我央你寻的呢。当初怕环儿抓错了东西,提前半个月我就用蜜水涂在这书皮上,好让他记得抓这书呢。可笑环儿全不懂阿娘的苦心,理也不理这书,直奔那只笔去了。好在老爷说那什么狼毛笔是老太爷当初写过的,欢心的紧,我才一口气放下来。真真没良心的小子。”说到后来已是很有几分得意了。
“人说姑奶奶是‘女韩信’,再没有假的,”赵马氏也拍手道,“哥儿这才真正是您的儿子呢,长寿要有哥儿一半我也不白操心啦。姑奶奶您往后儿孙福是享定了的。”
贾环努力躲避表哥的咸猪手,心里忍不住翻个白眼,也不知道这套书谁给赵马氏的。赵姨娘这个文盲还真拿着精装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