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神色尴尬,和她对视了一瞬,他又慌忙挪开视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自在地恼道:“说什么胡话?什么梦里,什么前世?”
他甩袖道:“罢了,我还有陆清寥的事要料理,没时间和你扯这些神神鬼鬼的,你回去继续睡着吧!”
沈望舒见他要跑,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气的指尖发颤:“你还骗我!”
她火冒三丈地道:“少装蒜了,我这一世因为你的捣乱,我和陆表哥关系疏远,我俩也是在洛阳才第一次见面,哪来的为他向你求情?!只有梦里的上一世,我在梁州就结识了陆表哥,纵不提婚约,我们表兄妹情分也不错,所以知道他入狱之后,我才会去求你,你倒是跟我说清楚,方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情绪激动,眼圈慢慢地红了,大眼含泪,又惊又怒地看着他。
随着四哥的改变,以及齐家的倒台,梦里的情景在她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地淡去了,这一世,她的四哥在汤池里救下了她,让她没有再成为一个没名没分的姬妾,也避免了两人再次踏上那条歧途。
但梦中的前世之于她,是一段难以启齿的记忆,所以她跟至亲至爱都没有提及过,恨不得把它永远封存起来才好,现在这段记忆裴在野也知晓了,让她有种疮疤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耻和无措。
裴在野本来还打算怒遁,见她吧嗒吧嗒掉眼泪,他身上又没带帕子,只得用衣袖给她擦着眼泪:“别哭了”
他顿了顿,颇为艰涩地道:“没错,我的确梦见过前世。”
沈望舒吸了吸鼻子,推开他的手:“你是什么时候梦见的?”
裴在野抿了抿唇:“在梁州,第一回见到你,我就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事。”
沈望舒不可置信地怔怔看他。
不等他说话,她眼泪一下子决堤了,她忍不住想抽他,但手伸出来,到底没舍得,一巴掌拍在他肩头。
她双目仿佛有火星迸溅,嗓音哽咽:“那你还来招我干什么?!我上一世害了你清誉,你明明那么厌恨我,被迫接我进了东宫,三番五次地折辱我,你明明知道了这一切,凭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裴在野被她喝的愣了愣,又闭了闭眼,竭力放缓声音安抚她:“你所知的也未必是全貌。”
他深吸了口气,瞧着她的眼睛:“我从未有一日厌恨过你。上一世宗室为保全颜面,下令鸩杀一干人等,你自然也在其列,只有入了东宫,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庇护你,免受宗室毒手。我从未把你当过姬妾,东宫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妻子。”
他捏了捏酸胀的鼻根:“但我心里对陆家颇有嫌隙,从不肯承认倾心于你,而后知道你对我无意,又屡次三番想跑,我更心生恼恨,也因此令你我生出许多嫌隙,可我”
他每说一段话,就瞧一眼她的神色,神情涩然:“可我再不愿意承认,也的确是心系在你身上的,我甚至想好了,等我一登基,就想法立你为后。”
不止是心系,甚至可以说,为她喜则喜,为她忧则忧,苦乐欢喜都被她牵动。
沈望舒万万没想到,前世他居然是这样的,她被泪水黏在一起的长睫眨了眨,透过朦胧泪雾,错愕地看着他。
她从来没觉着,裴在野前世是喜欢自己的,这也是她之前始终不能和裴在野敞开心扉的原因之一。
只是后来想着,他自入洛阳之后,骄横暴戾专断独行的毛病便慢慢改进了,对自己也是很好很好的,她就把这事压在心底了。
裴在野深吸了口气,索性和盘托出:“开始我假扮陆清寥,是因为被人追杀,梦醒之后我也的确怀疑过你居心,可是后来你我在梁州小住,我当时以为上一世是被你设计的,所以拼命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可是最后还是一头栽了进去,乃至无法自拔”
他深吸了口气:“我也曾想过把前世之事告诉你,但之前你我二人的关系如履薄冰,我不知道你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所以一直不能和你坦诚。”
沈望舒胡乱擦了把脸:“只是因为这个?”
他又停顿,这次停顿的时间稍长,才挪开视线,深吸了口气,忽的重重一拂袖,咬着牙根,一字一字十分艰难地道
“我怕你不要我了,这你总信了吧?!”
他语调再次暴躁起来:“我怕你不要我,所以才从洛阳一路追到长安,甚至甘愿当陆清寥的替身,又处处跟陆清寥不对付,我说我自卑,并不是在玩笑,归根结底,也不是陆清寥,是因为你。”
沈望舒原本因他隐瞒的一股火慢慢平息了,却生出另一股火来,但是瞧他这么唯我独尊不可一世地说自己自卑,她又莫名有点想笑。
她一直以为,在她和四哥之间,她才是没法安心的那个,不曾想四哥毛病比她还要严重。
“你这人真怪,我曾经拒你的时候,你都是蛮不讲理横冲直撞的,怎么我现在答应你了,你反倒这也担心那也害怕的。”
她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我要是不喜欢你,还犯得着想跟你要孩子吗?!我既然答应了你留下当你的妻子,就不会反悔,你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好便阴阳怪气,谁受得了啊!”
两人之前再如何亲密,裴在野总觉着和她隔了层看得见摸不着的琉璃薄墙,令他越发焦躁,就在此刻,两人之间的薄墙乍然便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