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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在一起,为了让母亲的灵魂得到安息,我才坚持不懈地作曲。或许我的作品听上去给人目空一切的印象,但是里面却融入了我的祈祷。同时,我又非常想念我的亲生母亲,可我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所以想爱她也做不到。我知道自己亲生母亲的存在,是内奥米死后父亲告诉我的。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内奥米的儿子呢,尽管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的脸跟她很相像。不过,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情我也不太清楚,说不定我本来就是内奥米的儿子,就像我十三岁以前一直相信的那样。有的时候我甚至想,也许是父亲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日本人,所以才编造一个故事,说我除了内奥米以外,还有一个日本母亲吧。”  野田至今还保存着内奥米的照片,但亲生母亲的照片已经在战乱中丢失了,所以,他无法将亲生母亲的面孔同自己进行比较。  “假如说你不是犹太母亲的儿子,那么你这张像卡夫卡一样的脸又是怎么来的呢?”阿茂疑惑地问。  野田简洁明了地答道:“随父亲的血统啊。”  野田的父亲有一半美国人的血统,因此他也拥有四分之一的美国血统。  “又是美国人,又是犹太人,又是吉野,乱七八糟都混在一起了。桐子也是吉野人吧?”  藏人在战后一段时期,曾和父亲一起离开毁于战火的东京,来到亲生母亲的故乡吉野町国栖村,寄居在母亲的一个亲戚家,那个亲戚的姓就是野田。直到那时,藏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姓氏来源于吉野的母亲家。在藏人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亲生母亲,名叫那美,出身于当地一户世代担任神社最高祭祀官的家庭。父子两人在那美叔父家生活了半年,然后来到东京。  '返回目录'  

《彗星住人》第三章(3)

藏人当时十五岁。在国栖村,他曾教村长的女儿弹钢琴,她就是后来成为他妻子的桐子,桐子当时还只有八岁。  “国栖村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在那里简直就像进入了一个古老的神话世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可能是我同日本这个国度最早的接触。那里有茂密的森林,森林里的树木好像在发出低沉的叹息声。还有广阔的原野,原野上则有昆虫们在交流秘密。山谷之间架着吊桥,还可以听到从远处弥漫的烟雾中传来的钟声。我曾问父亲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父亲如此这般地给我描述了一通,可是真正到了国栖村,才发现我所学的日语在那儿根本用不上!他们说的话我几乎听不懂。”  野田藏人出生在哈尔滨,后来回到了东京,哦,是被关进了位于东京与轻井泽之间的俘虏收容所,再后来在帝国酒店里也暂住过一段时间,然后在神户、长崎等地都住了不过短短数个月,再加上最后栖身于国栖村的这段日子,简直就像是生活在租界里一样,到处受人歧视,一天也得不到安宁。  尽管藏人对吉野的国栖村是那么的难忘,但对阿茂来说,却完全想像不出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只是从在大藏省工作的朋友那儿听说过,吉野出产很多楮树,是用来印刷纸币的日本纸的上等原料。当他问藏人在国栖村生活的感受如何时,藏人咂吧着嘴,用了一种很独特的表达方式:  “那个村子给人感觉很甜。”  “村子很甜?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阿茂不得不要求这个依靠感觉而生存的天才做进一步的说明。  “那儿的人经常吃用白萝卜、魔芋或甜薯煮成的东西,不放糖,可是有一种很清淡的甜味。一问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放干柿子,这样煮出来的东西就有甜味了。村里的人还喜欢吃熟透了的柿子,把柿子的蒂摘下来,里面像红红的泥浆一样的柿子肉就会淌出来。吃的时候用木勺舀着吃,又甜又黏地粘在舌头上,那种感觉让我到现在也忘不了。虽然我对生下我马上就死去的母亲毫不了解,但我住在国栖村的时候,那种浓浓的乡土气息仿佛让我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  藏人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他继续说道:  “我走在原野上,走在树林中,昆虫的叫声还有树枝飒飒摇曳的声音,好像都是母亲在对我低声细语一样。我知道,其实那不过是我的错觉,可我却觉得好像真的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我不由得回头去寻觅,心里有一种切切实实的感觉:啊,我回到了母亲的故乡!”  藏人说:“我再跟你说一件事情吧,不是我自己的,是关于历史的陈芝麻烂谷子。”  然后,他像是在试探阿茂的意思似的,压低嗓门说道:“吉野这地方曾经出过一个天皇——不是发动侵略战争的天皇,而是另外一个天皇。”  “你是想说南北朝的故事?”  “这是桐子告诉我的。她说历史上有一个叫后醍醐的天皇,为了统治日本,曾经夺取权力亲政过。”  “啊,那叫建武中兴。”  “当时好像爆发过内战哩。”  “我记得上历史课时讲过。”  “当时日本是不是有过两个天皇?”  “可是,南朝只存在了五十年,自后醍醐以后就灭亡了。”  “桐子说实际上存在了一百多年呢。她老家那儿流传着好多故事,后醍醐天皇还在她家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住过三天,听说房子至今还保存着呢。”  “真的?”阿茂脸上浮出几许微笑,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  “正统的天皇在南朝,可是当今的天皇是北朝的后裔。”  “那就是说当今的天皇不正统?难道‘万世一系’的说法是错的?”  “的确,关于天皇的历史充满了矛盾,所以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  “是啊。一直没有人去触及这些矛盾,天皇也以‘万世一系’来维系自己的统治,君临天下。南朝天皇曾经统治过的许多地方,现在人们都被迫保持沉默,因为历史是不允许有不同声音的。或许你母亲的家乡也流传着不少故事,但一旦灭亡了,它就必须从历史中被抹杀掉。”  自己和亲生母亲之间惟一的维系,就只有野田这个姓了。藏人的父亲用死去的妻子的姓作为儿子的姓,一定是想借此来慰藉孤独的妻子吧。  随着父亲被召回首都,藏人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国栖村。临走时,他同跟着自己学弹钢琴的桐子相约,一定会重逢的。藏人从桐子的身上依稀可以想像出亲生母亲的少女时代。  桐子十九岁那年,由藏人接到了东京,那是1959年,藏人已经二十六岁了。正好是在这一年,跟藏人同岁的皇太子迎娶了皇太子妃。  藏人将桐子当作自己的妹妹,让她和自己一同住在那间租来的小屋里。桐子成了他和国栖村心灵相通的桥梁。  就好像是有谁在期盼着一样,常盘茂四十岁时,父亲死了。阿茂挫败了“常盘商事”董事们的政变阴谋,继承了父亲所持有的股份中的八成,坐上了社长的宝座。很快,他指挥了一系列的战役,重组人事,开拓新的业务,并且大张旗鼓地宣传公司未来发展的宏图。  终于,三个月后,公司重归平稳发展的道路,阿茂也开始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解脱出来。  '返回目录'   。。

《彗星住人》第三章(4)

阿茂想为死去的父亲做些什么,于是想到了请野田藏人为父亲创作一首安魂曲。  他请野田到餐馆,然后就像野田向阿茂倾诉对母亲的怀念一样,回忆起所有关于父亲的事情。野田什么也没有问,他很理解阿茂对父亲深深的悼念之情,于是答应道:“我明白了。”  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我不是基督徒,所以写不出像威尔地或福莱那样的追思曲。但是,我会一直怀念死者,让自己的心陪伴着死者的心,我不信仰神明,可我信仰死者。假如你愿意让像我这样的人来写一首《死者之歌》的话,那我非常乐意效劳。”  阿茂只说了句:“拜托了。”说着,紧紧地握住了野田的手。  可是,《死者之歌》的创作却很不顺利。野田被发现得了咽喉癌,癌的发展速度非常快,而且很快就转移到了淋巴和肺部。  这可是万万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不祥的《死者之歌》竟然也会成为作者凭吊自己的作品。野田不顾身患绝症,依然投入地作曲。自从接受了阿茂的委托后,他就决定要在乐谱的第一页上,把犹太母亲临死时在他耳边的低声絮语记录下来,再配上由女高音唱出的旋律。  “棺材里只能容下一个人,不过没什么可难过的。死去的人跟梦中的人是一样的,一直都能见面的。”母亲是这样说的。  野田在母亲的遗言上配上音符后,《死者之歌》的创作就再也没有进展。  “对不起,看来我是无法完成答应你的事情了。” 野田一天天憔悴下去,连说话也很困难了。  阿茂安慰说:“没有的事。你别信医生说的话,你是那么顽强,千万不能向病魔低头。凭借意志力战胜病魔的人多的是呢!写完《死者之歌》,还有歌剧在等着你呢,我还要请你写歌剧!”他用尽了一切话语来安慰野田,可是野田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  “真倒霉啊,金钱和名声对我好像一点都不肯眷顾,惟独病魔来光顾我。”  “不是这样的。你还有母亲和桐子爱你呀,还有我这个资产阶级家的不孝之子也爱着你呢。”  听到阿茂这么说,野田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唉,我们家族是个有恋母传统的家族,也是个短命的家族。我差点把这个给忘记了。”  阿茂悲伤起来。自己请野田创作《死者之歌》,没想到却把他的性命也搭进去了。他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莫扎特死前的情景。  一天,有个黑衣男子来拜访莫扎特,他带着许多定金,请莫扎特写一首安魂曲。没有了宫廷的庇护和资助,成了资产阶级音乐爱好者们的宠儿,正在努力创造一种全新生活的莫扎特,此时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音乐神童了。他人到中年,却每天忙于作曲、指挥、当家庭教师,或者沉湎于恋爱。尽管在作曲方面达到了最成熟最完美的境地,但是身体日渐衰弱,精神也倍感空虚,加上作曲的投入,使他陷于无法排解的疲惫之中。当时的局势也是一片混乱,法国大革命后,莫扎特的生活就变得更潦倒落魄了,六岁时曾向莫扎特提过亲的玛丽·安托瓦奈特也被送上了断头台。就在这时,黑衣人来请他写安魂曲。  莫扎特开始用乌贼墨汁做成的墨水谱写《安魂曲》。在他脑中,填满了巴塞特单簧管发出的忧伤旋律,不知为什么,在莫扎特听来,这些旋律竟像是宣告优雅而宽容的十八世纪结束的号角声,而那个时不时前来催促的黑衣男子仿佛就是死神,莫扎特感觉他是来执行自己的死刑的。  阿茂心想,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扮演了死神的角色!他必须为自己的过失付出巨大的代价。  野田临死前在床头反复说起:“阿熏和桐子太可怜了”。阿茂则向他保证,自己作为一个富裕家庭的少东家,一定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他们的。这大概也算是献给野田的安魂曲吧。  “我并不想死,可是命运这东西是不饶人的。人的死亡率可是百分之一百啊。”  由于吗啡的作用,野田的神智有点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拼命挤出一丝平时不常见的笑容,向阿茂恳求道:“我知道你也没有什么魔法,但是请你答应我三个愿望。”  “只要我能够做到,不管什么事情我一定答应。”阿茂凑近野田的耳朵回答。  野田的第一个愿望是,请阿茂做阿熏的监护人。  对年仅六岁的阿熏来说,父亲的死同父亲出门去远行没什么两样,但是,它的含义会慢慢地显示出来,阿熏会回想起父亲来。比如,学校的父亲接待日,以“我的父亲”为题写作文的时候,去公园、动物园或水族馆游玩的时候……每当到了那样的时刻,阿熏一定会感觉到一种凄凉和无法排遣的惆怅,从而体会到父亲之死的真正含义。在阿熏能够真正理解父亲的死之前,阿茂将代替藏人履行一定的责任。而监护人除了履行这些责任以外,还要负责将阿熏培养成人,将来做一个有出息的人。野田不忍心看着《死者之歌》就这么永远搁浅,他想让儿子阿熏来继承他的遗愿,从他停下的地方开始,将全曲完成,最后交给常盘茂。他要阿茂督促和支持阿熏,直到完成作品。  第二个愿望是,自己死后,希望阿茂能帮助妻子桐子挺过一段孤独的日子。  “桐子生来就是为别人奉献的女人,否则她就会得忧郁症。求你了,要经常来我家坐坐、聊聊,桐子肯定也很愿意为你做些什么的。假如你不嫌弃,就答应这个要求吧。桐子很喜欢你的。”  '返回目录'  

《彗星住人》第三章(5)

野田这样说。他似乎在暗示:今后,无论阿茂和桐子的关系如何发展,他都不会反对。  最后一个愿望则是,野田希望阿茂将自己告诉他的一切都记住,将来再告诉阿熏。自己死后,父亲、两个母亲以及祖父母的存在可能会被人永远遗忘,家族的历史从此消亡。野田最担忧的就是这个。  “或许我们这个有恋母情结、短命的家族的故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值得去记忆。但是,假如不去记忆,不把它告诉下一代,那么后人在讲到历史的时候,就会发现有许许多多的缺漏,我的先祖们的历史也会被彻底抹杀掉。所以,我跟你叙述的关于我一家的故事,你千万要记住,至少记忆到阿熏长大成人,然后告诉他。哪怕只要能将先祖的故事传给阿熏一点点,那我就算死得这么早,也没有太多的遗憾了。”  阿茂说就怕自己记不住,但他还是接受了转述这段历史的任务。  野田藏人死的时候三十七岁,儿子阿熏才刚六岁。  阿熏还朦朦胧胧地记得,护士来叫他:“爸爸在喊你呢,快过来!”走进病房,来到父亲的枕边,父亲朝他微笑着说:“爸爸要出去一阵子,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哟。想爸爸的时候,就做梦吧。”  这就是野田对阿熏的最后遗言。  野田死后,阿茂仍然经常到留给岸去。一方面是为了履行同野田生前的约定,另一方面,他对桐子的感情也不知不觉地由同情变成了一种甘美的情欲。这种情欲越是克制、压抑,就燃烧得越猛烈。他到那茶室去得越来越频繁了,这样既可以经常在生活上帮助朋友的未亡人,又可以让桐子慢慢地接受自己的情欲。惟一的障碍就是,阿茂无论如何也撕不掉自己是藏人的好朋友这个身份。  桐子靠在一家给学校送午餐的小公司做半天工,以及兼职抄写乐谱,勉强维持着母子两人的生活。阿茂每月以租房的名义,通过银行给她汇去20万日元,但桐子却一分也不去动它,打算将这些钱等到阿熏念书时再用。  “等需要学费时,我会想办法的,你也该稍稍打扮打扮,或者出去散散心。”  “我是个服丧之人,这样就可以了。”任凭阿茂怎么劝说,桐子只是这样回答。  她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脸上只抹一点口红,就已经十分漂亮了。这绝对是一种坚忍的美丽。她那白皙的肌肤富有弹性,这是通过每天的劳动锻造成的;笔直的身板和率真、清澈的眼眸,则流露出独自一人抚养儿子的自豪感。  野田去世后的“头七”那天,看着身穿丧服的桐子的身影,阿茂终于明白了那个深怀恋母情结的作曲家到底最爱她什么。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露出一丝绝望的执着,越是身处逆境越是天真和灿烂的笑容。从她注视着阿熏的目光偶然间转向自己的那一瞬间,阿茂感觉到了一种自己妻子所没有的爱。桐子从少女时代起,就对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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