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是这样的:
“楚云,你去和槐枫打一场。”(……)
——后来槐枫把楚云的那个正脸记得太清楚,于是连带着,连这话,也记得太清楚。
那是集训第六天的早上,最后半天的恢复练习。大家刚做完热身,正分散着,练习挥剑和挑刺。——不知道为什么,谭教头心血来潮,来了这么一句。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木剑,转过头来。
楚云的本事,大家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过。——青年论剑会单剑首席,“天下英雄谱剑谱”上最高的排名到过第三,这都是实打实的成绩,纵然听说之前曾颇多周折,再回来时已经被发配冷门双剑,可在这选拔组中,还真没有人敢和他较高低。
而槐枫的手段,大家就算以前没听过,这些天总也该见过。——不说别的,就说折在他第一剑下的名字,就够填满半个选拔组名单。
这样的两个人受命对磕,别说是组里一般没很见过世面的师兄弟们;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教头们,也莫不兴致勃勃。
何况谭教头立马又跟了一句:“用真剑。”
举座哗然。
经过上千年的发展演变,如今剑客用的剑分为三种:一种称为“习剑”,顾名思义,就是练习中用的剑,一般以竹或者木制成,伤害力不强;一种是“论武大会”等武会上的比赛用剑,简称“赛剑”,一般不开刃,可能致伤但不致命;还有一种,就是谭教头口中的“真剑”,也就是百年前侠士高人们行走江湖所配的,开刃锋利能杀人的真家伙。
“谭头,”副教头里有人拽住他的袖子,“不过是自己师兄弟间切磋,何至于……”
谭教头不答话,抬起下巴向楚云:“楚云,你怎么说?”
楚云什么也没说,只略一点头,转身走向剑袋。——一柄剑二十年横扫天下不打磨的时代俨然已经过去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就算是纯钢打造,也难免磕碰磨损乃至于折断,所以,一般来说,一个剑客,都最少带五柄以上的剑在身边,准备随时替换。
转回来的时候,楚云手里多墨绿色的剑鞘,站到场中,“唰”地一声,抽出一柄细剑,剑身只有两指宽,薄得像纸一般,阳光下,微微反射出青碧的光,像是兰草的叶子,衬着楚云笔挺的腰杆,白净小巧的脸庞……
——槐枫脑海里没来由地跳出一个词,叫“深谷幽兰”。
继而他马上觉得,这个词用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不是那么特别对,连忙奋力地甩了甩头——又继而,他看到楚云双眯起的细眼中寒光乍现,一寸寸森冷的目光像是钢钉一样钉在自己身上……“俺有没做错事,他为毛要这么看着俺?”槐枫奇怪,同时觉得很想不通,很难过,很委屈,很……
“槐枫?”
谭教头在那边招呼他。
槐枫没动,依然咬着下唇嘟嘴站着,表情很别约。
“……贝贝!”
“啊?哦!”
槐枫这才想起,似乎自己是奉命要去和面前这个人打一架的,连忙转身跑到去找剑袋,把自己的真剑拿出来。
剑如其人。
槐枫的剑也和他的人一样,透着憨厚而质朴的气息:纯黑的剑身,足有半人高,剑刃厚得过分,目测就能知道是标准范围以上的重量,与其说是柄剑,不如更像一把刀斧——所有人都在心底悄悄地抽了口气:槐枫用习剑的时候已经让围观的大部分人吃够了苦头,这真剑……
“开始吧。”谭教头退到安全距离外,挥了挥手,“随便谁,给老爷子我端杯茶上来!”
众人随谭老爷子一起坐定了,人手一碗盖茶,等看热闹。
两个人一人抱一柄剑,面对面站了许久,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酝酿了浓厚的“高手过招气氛”,然而沙漏倒了一次,又倒了一次,计划要“比试”的两人,就像是钉在场上似的,一动也不动。
谭老爷子喝了两碗茶,吃了三块点心,终于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扯着嗓子:“我说你们倒是快着,比划完了好吃饭——要再这么杵着,中午饭还吃不吃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饥饿的恐惧是直击心灵的——何况是槐枫这样一颗除了吃喝拉撒就没装什么其他事儿的单纯心灵。他想不能这样下去了,输赢横竖一场架,赶紧打完好吃饭,于是对着楚云,举起了剑:
“楚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