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学好”在她看来是世上唯一的长存事物。
“胡说,莫莉!你本来就很好。起码可以这样说,你要是不好,我算什么?这是个按比例算的问题,你算去吧!不过说好论坏没意义。我不好,我从今往后也好不了。我也许可以当个女英雄,但我不会成为好女人,这我知道。”
“你觉得当女英雄比当个好女人容易些吗?”
“对,从我们所了解的历史上的女英雄来看,可以说是这样。我是个很冲的人,说干就干,干完就算——但要天天学好,一辈子做好人我就办不到了。我德行上是个大袋鼠,不安分的!”
莫莉不能跟着辛西娅的思路谈下去,她无法分出神来不想哈姆利庄上的悲伤人家。
“我多么想见见他们呀!可是这种时候谁也安慰不了他们!爸爸说葬礼在星期二举行,完了后罗杰·哈姆利就回剑桥了。到时候看来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也不知老乡绅和奥斯本。哈姆利先生将会处得怎么样。”
“他是长子,对吧?为什么他和他父亲处不好?”
“唉!我不知道。这是说,我其实实知道,但我觉得不能说。”
“不要那么死守信用,莫莉。再说,你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说假话,一看你的神态就知道了,你不必费心下言词功夫。我清楚地知道你那声‘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从不认为自己对谁非得死守信用不可,所以我请求你也不要死守信用。”
辛西娅说她从不认为自己对谁非得忠实守信不可,这话由她说倒不离奇。她是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不大关心说的话准确与否。不过辛西娅的所有小毛病中都没什么恶意,一般情况下,她也不打算从中为自己捞好处。那些小毛病中常潜伏着些逗人乐的地方,莫莉从道理上不赞成,但实在又忍不住觉得好笑。辛西娅什么事都爱开玩笑,自成一种魅力,把她那小毛病遮盖住了。不过她对莫莉往往又体贴又同情,使得莫莉无法反对她,甚至在她证实了最令人吃惊的一些事情时也翻不了脸。她把自己的美貌看得很淡,这极受吉布森先生的欣赏;她又对他非常尊重,赢得了他的欢心。她还闲不住,在改造了她母亲的衣物后,又动手收拾莫莉的服饰。
“现在该你的了,小宝贝,”她说道,开始改造莫莉的衣服,“迄今为止我一直是行家里手,现在倒要从头学起。”
她从她自己的帽子上拆下好看的假花缝到莫莉的帽子上,说这些假花很配她的肤色,又说用饰带打个结会衬得她更好看。她边干活边唱,从头唱到尾。她唱起来嗓音甜润,说话时也是这样,还老是一首一首地唱欢快的法语歌,毫无困难。她真是块搞艺术的好材料。然而她似乎不喜欢音乐。莫莉天天自觉地练钢琴,她却动都不动。辛西娅对涉及她过去生活的问题总是有问必答,不过总是问了才答,很少主动说起。莫莉的喜怒哀乐对她毫无保留,也单纯得很,她倒满怀同情地洗耳恭听,甚至同情到问她怎么受得了吉布森先生再婚,还问她为什么不主动造反。
尽管家里有这么个伴儿,搞的花样也多,相处得愉快、有意思,但莫莉还是牵挂着哈姆利一家。假如哈姆利家有个女主人的话,她很可能会收到许多条子,从而得知不少现在无法得知的详细情况。现在哈姆利庄的情况由她父亲去一趟后压缩性地总结几句,况且自从她父亲的那位亲爱的病人去世后,他就只偶尔去去而已。
“对!老乡绅大变了样。但他身体比过去好了。他和奥斯本之间是有些没有挑明的疏远,这能从他们的沉默和举止局促中看出来。但局外人看他们还是很友好——无论如何不失和气。老乡绅将一如既往尊重奥斯本,还是他的继承人,还是他们家族的代表。奥斯本看上去气色不佳,他说想换换环境。我觉得他是厌倦了家里的单凋无聊的气氛,要么是心烦家里闹得不和睦。不过他对他母亲的去世很伤心。很奇怪,他和他父亲同遭此损失,为什么不能和好如初呢。罗杰已经走了,去了剑桥——参加数学优等学位考试。总的来说,那里的人和地方面貌都变了,这倒也合乎自然。”
她父亲每次从哈姆利回来讲到的那边的情况,总结起来,大致如此。不过每一次结束时都有问候莫莉的口信。
每次吉布森先生说剑奥斯本闷闷不乐时,吉布森太太便插话评论,通常这么说:
“我的天啊!你何不请他来这里进餐?可以安安静静地吃顿便饭。厨娘完全可以胜任。我们大家都穿黑色或淡紫色衣服,他就不会以为这是热闹聚会了。”
吉布森先生对这些建议没有怎么注意,听了只摇摇头。时至今日,他对妻子已经习惯了,认识到他自己沉默才是上策,可以预防没完没了的无谓争吵。可是吉布森太太一见辛西娅的美貌,心里就受震动,每次一震动,就觉得叫奥斯本·哈姆利先生来安安静静地和大家吃顿便饭,开开心怀,是一条越来越可取的建议。直到现在,见过辛西娅的人只有霍林福德的女士们和教区牧师艾什顿先生——这个单身老头没什么希望,女儿等于叫他白看。那么如果有个漂亮女儿除了些老太太外再没人欣赏,养她又有什么用呢?——辛西娅自己对这个话题似乎毫不关心;她母亲不住地念叨在霍林福德哪些热闹是能搞成的,哪些热闹是搞不成的,她听了也很少理会。她倒施展能耐迷住了两竹布朗宁小姐,按理说她应该使出这样的本领去讨奥斯本·哈姆利的欢心,或者去讨好任何一位年轻的家业继承人才对。其实,她根本不用花气力,只顺着她的天性,便能吸引住每一个与她有交往的人。她花气力要干的倒像是要控制自己对别人的吸引,还和她母亲的话语与兴致对抗——经常如此,对抗的方式是少说话,给她脸色看——不管她母亲是亏待她还是疼爱她,她都对抗。莫莉都觉得吉布森太太可怜,她好像无力对自已的孩子产生任何影响。有一天辛西娅看出了莫莉的这个想法。
“我不好,这我早对你说了。不知怎么的,我无法原谅她。我是个小孩子时,本该与她相依为命,她却不管我。还有,我上学期间几乎听不到她的消息。我知道是她挡住不让我来参加她的婚礼。我见过她写给弗莱希埃太太的信。要让孩子长大后对父母服气,孩子就必须由父母带大。”
“尽管孩子可能知道父母有差错,”莫莉答道,“孩子也应该避讳不提,尽量忘掉这些差错。”
“应该归应该。可你难道不明白我是在义务和‘应该’的圈子外长大的。爱,我就爱我这个样,小宝贝,我永远也变不好的。”
第二十章 吉布森太太的客人
一天,佣人通报普雷斯顿先生前来拜访,真是大大出乎莫莉的意料。吉布森太太和她正一块儿坐在客厅里,辛西娅不在家,到镇上买东西去了。这时门开了,通报了客人的姓名,接着走进来一个年轻人。他一进来似乎引起了一阵慌乱,是什么原因莫莉就不明白了。他进来刚神态轻松自信,和他在阿什科姆老宅上接待她和她父亲时模一样。他穿着骑装,又因为刚刚进行了户外运动,显得英姿勃发。然而吉布森太太一见他,平展的眉头微微一皱,接待他的态度也比她平时待客的态度冷淡得多。但这里头仍然有一定程度的焦虑不安,叫莫莉颇觉得奇怪。他进屋时,吉布森太太正在她那从不停歇的编织架边忙。不知怎么地,她站起来接待他时,打翻了她那篮子刺绣用的绒线:莫莉要帮她收拾,她不许,非要亲自把所有的线团全部捡起,这才请她的客人坐下。他站在那里,帽子拿在手中,装出一副对收拾线团很感兴趣的样子,其实莫莉敢肯定他没那份心思。捡线团的这一会儿时间里,他那双眼睛在巨里四处乱溜.注意的是屋里布局的详细情况。
终于他们各就其座,谈了起来。
“吉布森太太,自从你结婚后,我这还是第一次到霍林福德镇,我本该早些来拜访以表敬意。”
“我知道你在阿什科姆非常忙。没想着你能来作客。卡姆纳老爷还在托尔斯庄园吗?我最近没听到老夫人的消,都一个星期多了!”
“不在庄园!他似乎还在巴斯逗留。不过我收到他写来的一封信,叫我给希普尚克斯先生传些口信。吉布森先生怕是没在家吧?”
“没在家。他老是出去——几乎一贯如此,可以这么说,我当初不知道竟然老是见不上他。普雷斯顿先生,身为医生的妻子,过的是非常孤独的日子!”
“你有吉布森小姐这样的好伴儿不离左右,我看就不好说日子孤独吧,”他一边说一边朝莫莉欠身致意。
“哦,我所谓孤独是对丈夫不在家时的妻子而言。可怜的柯克帕特里克先生在世时总是要我跟他一块儿出门,否则就不快活——散步一块儿散,串门一块儿串,喜欢我跟他一起。可是,吉布森先生不知怎么地老觉得我碍他的事一般。”
“我觉得你不能坐在他身后共骑黑贝丝,妈妈,”莫莉说道,“除非你能做到这一点,否则你很难和他一起巡诊,在那些高低不平的小路上来回折腾。”
“瞧你说的!可是他可以有辆四轮轿式马车嘛!我老对他说这事。有了的话我就可以坐着它晚上串门”。说真的,我没有去霍林福德慈善募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