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在心上。”辛西娅当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跟你一块去,帮帮你,你觉得怎么样?我本可以昨天去的。你说他还没有把我的信拆开,这就是说他还不知道。再说,你可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可怜的奥斯本,不过我有我的喜欢法。”
我不知道。我没有权利说,”莫莉答道。她不太理解辛西娅的动机,其实辛西娅只是一时冲动罢了。“爸爸在的话可以为你判断。我想,你还是不去为好。不过,也别我说不去就不去。我只是告诉你,假如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应该怎么做。”
“我说要去也是为了你.莫莉,”辛西娅说。
“噢,那你就别去。我今天由于昨晚睡得少很疲倦,明天我就恢复过来了。我不希望为了我的缘故叫你在这样沉痛的时刻到那座房子里去。”
“好吧!”辛西娅见自己一时冲动提出来的建议遭到谢绝,颇有几分高兴。她心里暗想:“反正去了也很不自在。”因此,莫莉就一个人坐着马车去了,路上在想,等她到时老乡绅该是什么样子,他在奥斯本的文件中找到了什么,他作出了什么决定。
第五十三章 意外来客
罗宾逊还没等马车来到房前,就打开门迎接莫莉。他对莫莉说,老乡绅在盼她回来,已经打发他到楼上望了几次。从楼上的窗子可以看到霍林福德和哈姆利之间的一段山路,马车来时可以望见。莫莉来到客厅。老乡绅站在房间中央等待她——他真想到外边去迎接她,只是觉得丧葬期间,在这座哀悼亡者的房子里,出于规矩,不宜到处走动。他举着一张文件,两手激动得发抖,旁边的桌上摊着四五封打开了的信件。
“全都是真的,”他开始道,“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去世的丈夫——准确的说法是——去世的丈夫!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呀!他受了多大委屈呀。上帝啊,这可不怨我。你看看这个,亲爱的。这是份证书。是一份完全正规的证书——奥斯本·哈姆利和玛丽…埃梅·谢雷尔——教区教堂等,还有证婚人。天哪!”他就近坐在一把椅子上,呻吟起来。莫莉在他的一旁坐下,看这份证明文件。其实她不用看就深信这桩婚事属实。她看完之后手拿着证书,等待着——老乡绅在不成句子地自言自语,她在等待他的话进入条理。“唉,唉!这都怪我脾气不好。只有她一个人能——自她去世后我脾气更坏了,越来越坏!越来越坏,你看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他怕起我来——唉——怕我。就是这么回事儿——他怕我。由于怕我,一直敢说出来,他是愁死的。他们也许说他是心脏病死的一一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我现在明白了,但明白得太晚了——真叫人痛心啊——太晚了,太晚了!”他捂住脸,哭得前俯后仰,终于莫莉忍不住了。
“这里有几封信,”她说,“我可以随便看看吗?”换个时候,她是不会这样问的。可是老人一直这么悲痛,不说话,她实在于心不忍,便引他说话。
“啊,看吧,看吧,”他说,“也许你看得懂。我只能看懂一些个别地方。我把它们放在这里就是叫你看的,里面写的什么,看了告诉我。”
莫莉对《萨利回忆录》中使用的法文比较熟,对当前日常用的法文比较生,再说这些信中的法文拼写和书法都算不得上乘。但她却成功地把一些表示爱情的纯朴句子用相当好的英语口语译了出来,也译出了那位女士对奥斯本的百依百顺之情——她觉得他的见解万无一失。还译出了一些她坚信他目标能够实现的句子——语言浅显,句子短小,听得老乡绅心里舒服。倘若莫莉读法文比眼下更顺当,她兴许还译不出如此亲切感人的时断时续的句子。信中不时出现些英语写成的只言片语,老乡绅在等莫莉回来期间心里着急,看信时已经看过了。每当她停下来。他就说:“念下去。”他手遮着脸,只是每逢停顿时重复这三个字。她站起身来,想找一找还有没有埃梅的信。在翻看文件的过程中,她翻到了一份,停了下来。“你看见这个了吗?是份洗礼证书。”她念道:“受洗礼者罗杰·斯蒂芬·奥斯本·哈姆利,183一年6月21日生,系奥斯本及其妻玛丽·埃梅所生——”
“把它给我,”老乡绅急切地伸出手,声音也振奋起来,“‘罗杰’是我,‘斯蒂芬’是我可怜的老父亲。他还不到我现在的年纪就去世了,但是我每想起他来总觉得他非常老。奥斯本小的时候他非常疼他。这孩子不错,还想到我父亲斯蒂芬。是的,我父亲就叫斯蒂芬。还有奥斯本——奥斯本·哈姆利!一个奥斯本·哈姆利死在床上——另外一个——另外一个我还没有见过,而且直到今天才听说。他必须叫奥斯本,莫莉。已经有一个罗杰——有两个罗杰,不过其中一个是个没用的老头。这小家伙要是不叫奥斯本,就再没有奥斯本了。我们把他要来,给他雇个保姆,叫他母亲在她那个国家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这份证书我要保存起来,莫莉。你真好,替我找到了它。奥斯本·哈姆利!如果上帝肯照顾我,我要叫这孩子永远听不到我一句重话一一永远听不到。我要叫他不怕我。噢,我的奥斯本,我的奥斯本,”他哭叫起来,“你可知道我现在为我对你说过的每句难听话痛心到什么程度啊?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根据各封信的语气,总的看来,莫莉在怀疑,孩子的母亲会不会像老乡绅所想象的那洋轻易答应和孩子分开。这些信写得也许并不十分高明(不过莫莉对此并没有考虑),然而每一行都是一颗饱满的爱心说出的温柔话。此时莫莉应该做的还不是提出她的这种怀疑,而是谈论小罗杰·斯蒂芬·奥斯本·哈姆利很可能是多么好看,多么可爱。她让老乡绅纵情地想象各种具体情况,帮助他猜测。两个人根据自己的一知半解,对真实情况从最离奇、最独特、最不可能的方面进行推断。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夜来临了。
该发邀请让来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这些人由吉布森先生和老乡绅的老管家负责。第二天上午吉布森先生来后,莫莉向他提出了个问题。这个问题老乡绅没有想到,她却想到了,那就是怎样把这不幸的消息通知奥斯本的遗孀。她孤独地住在温彻斯特附近,还在盼呀等呀,即使不是在等已死在遥远的家中的奥斯本本人到来,至少也在盼他的信。哈姆利庄上的人们当然还不知道,这会儿她已经写出了一封信——一看就是外国人的笔迹——已经送到了她通常发信的那个邮局。
“必须告诉她,”吉布森先生沉思着说。
“是的,必须告诉她,”他女儿答道,“可是怎样告诉她呢?”
“叫她等上一两天没有坏处,”他似乎急于把问题拖一拖再解决,“拖一拖她会着急,各种不幸的可能都会出现在她心头,其中就有眼下死了人的事。这样她精神上就有个准备。
“为什么要拖?拖到最后还得设法告诉她,”莫莉说。
“你说得对。那你来写信,对她说他病得很厉害,明天就写。我看他们每天都书来信往,已成习惯,你明天写她就已经有三天不见音讯的时间。你告诉她你是如何知道所有情况的。我想,应该叫她知道他病得很厉害——你也可以说很危险,然后第二天再写封信把实情全告诉她。我不想叫乡绅老爷费这个心。葬礼过后,我们再商量孩子的问题。”
“她绝对不会让孩子离开她的,”莫莉说。
“啊?这要见了她本人才会知道,”她父亲说,“有些女人割舍得了。孩子到这里,用你的说法,将来一切都好。而她是个外国人,很可能希望回到她自己的人民和亲朋中间去。凡事要从正反两面多考虑。”
“这是你的口头禅,爸爸。不过这一次你会发现我说得对。我是根据她那些信判断的。但我认为我估计得对。”
“这是你的口头禅,女儿。时间将会证明谁对。这么说那孩子是男孩?吉布森太太叫我特别要问清楚。她对辛西娅抛弃罗杰一时想不通。不过,说实话,这对两个人都好。当然他要在很久以后才能认识到这一点。他们两个不合适。可怜的罗杰!昨天辛西垭给他写的那封信会叫他受不了,谁知道他接到信后会成什么佯。没办法!一个人总得经历风雨雨。我很高兴这个小孩成了继承人。我不希望他们家的财产叫爱尔兰的哈姆利家族继承上。奥斯本有一次对我说,这家是第二继承人。莫莉,现现在就给远方那位可怜的法国小女子写信过去,使她有个准备。看在奥斯本份上,我们得费脑筋想一想,怎样做不使她过于震惊。”
莫莉这封信写得实在不易。写着撕着,写了两三遍还不够满意。最后一遍,她觉得再写也好不到哪里去,写完之后看也不看便发走了。第二天过得平易了些。对奥斯本的死谈论得少了,也不那么沉重了。但是,当第二封信发走之后,莫莉开始为这个可怜的女人感到撕心似的痛苦。她身处异国他乡,又失去了丈夫;丈夫死在了远方,临终时、下葬时,她都无缘最后深情地看上一眼,好把他亲爱的容貌铭刻在心。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埃梅占据了莫莉的思想,这一天她对老乡绅多次谈沦她。每逢她讲到他的这个小孙子,不管她的猜测多么不沾边,他总是乐于听。但是一谈到这位法国女人(他这样叫她),他总是眨眨眼,回避过去。他叫她“法国女人”并非出于恶意,但在他的心日中,她就是那样的法国女人——黑眼睛,话说个不停,喜怒不加掩饰,甚至可能脸上搽有胭脂。他愿意把她看作自己儿子的遗孀尊敬她,甚至尽量不去想自己认定是她勾引了他儿子的看法。他愿意该给她多少津贴就给她多少,但是他希望并且也相信他可以永远不见她。他的律师、吉布森、以及其他人应该形成一个阵线,来保卫他不遇到这种危险。
在这段时间里,一个灰色眼珠的年轻小女子正风尘仆仆前来——不是来找老乡绅,而是来找他死去的儿子。他是她的丈夫,她认为他还活着。她知道她这样做不符合他明确表示过的愿望。不过他从没有向她提起过他对自己健康的担心。她本人朝气蓬勃,从来没考虑过死亡会夺走她如此爱着的人。他病了——病得很重,这是那位没听说过的姑娘在信上说的!不过埃梅护理过自己的父母,知道病是怎么回事。法国医生夸她手巧,技术好,是个好护士。即使她是个其笨无比的女人,难道他不是她的丈夫——她的一切?难道她不是应该守在他床头的妻子?因此,埃梅甚至还没有对自己进行这么多的说理动员,便着手准备起来。她一边整理小提箱,一边咽着泪水,不叫它流出眼眶,滴落到替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在她一旁的地上,坐着她快到两岁的孩子。对这个孩子,她总是笑着,话总是说得甜蜜蜜的。她的女仆爱她而且信任她;这女人已到了深谙人情世故的年纪,埃梅把丈夫生病的消息告诉了她。她了解这个家庭的历史,知道埃梅是他尚未得到家里承认的妻子。但她支持女主人迅速作出的决定,不管丈夫在哪里,马上到他身边去。受过这样那样的教育的人才会行事谨慎,埃梅则没人管,没有各种告诫扫她的兴。那女仆只是苦苦哀求把孩子给她留下。“孩子跟我惯了,”她说道,“再说你带他路上会把你累坏的,他父亲也可能病太重见不成他。”埃梅听后答道:“孩子跟你惯了,但跟着我更习惯。做女人的带孩子永远不会累。”(这活不完全对,但讲得有一定的道理,主仆二人都深信如此。)“如果我的先生还能喜欢什么的话,他肯定会喜欢听自已的小孩子牙牙学语。”于是埃梅在最近的一个时字路口登上去伦敦的夜班马车,玛莎站在车旁既作为保护人又作为朋友为她送别。她把长得又犬又壮的孩子递给埃梅,孩子刚才一见到拉车的马便高兴得乱叫。伦敦有家内衣店是个法国女人开的,埃梅在伦敦当保姆时认识了她。夜里埃梅便没有去旅馆,而是来到她家,度过伯明翰早班马车出发前的几个钟头。没有多余的床,她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也就是说在沙发上守夜。不过,鲍林太太及时给这位母亲送来了一大杯咖啡,给孩子一大杯“soupe blanche”①。没多久,母子二人又出发了,再次进人广阔的世界,他们唯一想的,唯一寻觅的,就是在人类界中对母子二人来说至关重要的“他”。奥斯本过去常告诉她他在什么地方下车,下车后再步行回家。埃梅记得那个地名的发音,虽然这怪里怪气的名字她一直拼不好,但她对护车卫兵说这个地名时缓缓地说得相当清楚,她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他何时可到达那个地方。下午四点才能到。啊!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啊!一旦和他在一起她就不再担心。她深信她能帮他恢复过来。可是在他还未得到她的细心照顾之前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啊?她虽然在有些方面很幼稚。很天真,但在很多方面却是个很能干的人。她在费弗沙姆下车后,选定了她该走的路。她找了一个人替她推行李,领她到哈姆利庄园去。
① 法文,意为“白面粥”。
“哈姆利庄园!”客栈老板说,“唉!那里正乱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她说道,匆匆忙忙跟在推行李的独轮车后边出发了。她怀里沉甸甸地抱着睡着了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跟上独轮车。她全身的脉搏在激烈地跳动,她几乎无暇转脸往一旁看看。庄园上的房屋已经望得见了,窗户全用帘子遮着,她是个外国人,并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她踉踉跄跄地匆匆朝前赶。
“走后门还是走前门,太太?”客栈来给她推行李的人问。
“哪里最近走哪里,”她说。前门最近。莫莉和老乡绅坐在遮着窗帘的客厅里,莫莉把埃梅写给她丈夫的信翻译给老乡绅听,他听得津津有味。莫莉的声音本身对他就是个安慰,低低的,听起来非常甜。她念第二遍的时候,要是在某个地方换了个字,念得和第一遍不一样,他就像个孩子那样叫她停下来。今天下午房子里面非常静一——几天来都是这么静。房子里的每一个仆人,不管是否必要,走起路来都踮着脚,说起话来大气不敢喘,关起门来也尽可能地轻。树上的白脖鸦开始讨论它们春天的计划,这算是离此最近的有生之物发出的声音或骚动。在这片寂静当中,突然前门的门铃响了又响,响彻了整幢房子,拉门铃的人显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手在重重地拉。莫莉停止念信。她和老乡绅惊愕地互相看着。也许人都想到罗杰突然回来了(没有这种可能),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他们听到罗宾逊赶去应答这不习惯的拉铃声。他们倾听,但再也没听到什么。再没有什么声音叫他们听。老仆人开开门后,一个怀抱孩子的女人站在那里。她气喘吁吁地说出了她已准备好的英语句子。
“我可以见奥斯本·哈姆利先生吗?他病了,这我知道。不过我是他的妻子。”
罗宾逊早就意识到有秘密,仆人们也猜疑已久,最终主人也知道了。他猜到秘密涉及一个年轻女人。但当她站在他面前好像她丈夫还活着似的要见他时,罗宾逊却六神无主了。他不能把真情告诉她,只能让门开着,对她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说完朝客厅走去,知道莫莉在那里。他慌慌张张地走到她跟前,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她听了之后脸都吓白了。
“你们在说什么?在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