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他并不知道,在说起自己的长子时,他的语气刻薄得完全不像是一个父亲,而更像是在论及自己的对手,酸气几乎冲天。
柳大圃便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家主公的心病,怕是治不好了。
心中虽是如此作想,他面上却仍旧恭谨如昔,拢袖道:“司空大人所见甚是,仆这就安排下去。”
“有劳先生。”桓道非漫声说道,缓步行至陶案边,拿起了案上的一枚玉镇纸把玩了一会,蓦地问:“我叫先生替我物色大郎的婚事,如今可有进展?”
这个话题似是相对轻松些,柳大圃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起身上前两步,自袖中取出一张早就折好的纸,递给了桓道非:“这是我们几人商量后划定的人家,司空大人请过目。”
桓道非以两根手指拈起纸页,只展开扫了一眼,便再度皱起了眉:“怎么净是六姓之选?这大都城郡望林立,便再找不出第七户人家了么?”
柳大圃怔住了。
他显然有些没听懂桓道非的话,好一会后方问:“司空大人的意思是……”
“不必在七姓之间选了。”桓道非将纸页抖得“哗哗”作响,语声中亦似有“哗啷”之声:“既然要舍出大郎来,他的妻族身份便不能太高。先生回去后重新再找找,便在诸小姓中择一性情安分的女郎,配予大郎便是。”
柳大圃一脸愕然,看着桓道非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
桓子澄,那可是桓道非膝下唯一的嫡子,且还是长子,其“青桓”之美名更是传遍了大陈。
这样一个绝好的儿子,就算桓道非一定不肯把他立上未来家主之位,退一步用来联姻,亦有奇效。
以青桓名声之盛、人才之佳,完全能够为桓家拉拢住一方势力,令今后的桓氏力量更强。
可桓道非却显然不想这么做。
他这是要将桓子澄完全给压制住,连弃子的待遇都不愿给他。
身为父亲,对自己的儿子竟忌讳到了这一步,简直匪夷所思。
柳大圃几乎就要叹出声来。
真真是何苦来哉?
分明是父子,却不思同仇敌忾,反倒形同陌路。
不,就连陌路也做不到桓道非这样。
一个做父亲的,拼命贬低、打压、算计自己嫡亲的儿子,其理由牵强得可笑,而他却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极有成算,这已然是一个笑话了。而身为谋士,为桓氏大局计,却不得不三缄其口,满腹的话无处可说,亦委实可笑复可叹。
柳大圃暗自摇头,心底里叹息不已。
“怎么,先生有别的想法?”桓道非似笑非笑的语声忽地传来,让他陡然醒过了神。
“仆不敢。”他连忙躬身道,停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再度进言:“只是,大郎君如此人才,若是不能与名门联姻,委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