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来黛坊,这里都有新变化。这回更是直接,青黛将左右两边的铺面完全打通,更加宽敞明亮不说,整个装饰也更有女子独有的韵味。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婀娜多姿,伫立在繁华的东大街。黛坊如今,已经是整个东市,或者说是整个京城都叫上名号的商铺。桑落看着铺子里多出不少生面孔,全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问青黛道:“你从哪里找来这许多的女孩?”
看着个个机灵,很有眼色地招呼前来采买的客人。“哪里还用我去找?”
青黛拉着她往里间走。桑落来时戴了帷帽,如今黛坊人多眼杂,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等进了常去的二楼雅间,她才将帷帽卸下来,问:“什么意思?”
“灾年人命贱,这些女孩都是被父母亲遗弃,或是发卖,恰好被我碰上的。你见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后面还有许多人。如今婉儿正在教她们待客,有几个识字的被丽君要了去,跟着她学算筹。”
青黛倒了杯水给她,又取了团扇给她扇风,“这天气热得跟火炉似的,一丝风一滴雨也没有。风调雨顺时尚且有三灾五难,现在呵,只剩下卖儿卖女了。”
桑落喝了口茶,擦擦颊边的汗,问道:“黛坊倒没受影响,还是这么热闹。”
“百姓们苦,朱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又不会苦。她们为了配一套适合自己的口脂、妆粉,多少金也是肯花的。”
桑落一时默然。是啊,若非青黛说,她根本不知今年的干旱已经叫百姓卖儿卖女。而她自己,前些日子还在为大婚喜服上坠的珠子用珍珠还是宝石发愁。可她到底不是金玉堆里养大的公主,远离凡尘俗事,相反,她深知靠天吃饭农户百姓的不易。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青黛不想再说这些叫人不开心的话。她起身神神秘秘地拿来一个箱子,说是送给她的礼物。桑落打开,拿起一件天青色点冰玉梅花料子来看,看了半晌,实在不知这是作何用处。“这是什么?”
小小的两片布料拼接,用绳子穿起来,又不像帕子之类,倒叫人摸不着头脑。青黛得意,“可算有你不知道的。不是竖着拿,你横过来看。”
她说着拿起一件暗蓝绸的,打横比划在桑落胸前位置,眉眼上挑,猥琐笑道:“明白了吗?这是兜衣,兜你那里的。”
桑落将手里的兜衣翻来覆去地瞧,不可思议道:“这都是你从哪里寻来的?”
这能穿吗?该不是被骗了。青黛横她一眼,“这是我从西域过来的商贩手中淘回来的宝贝。你别小看这点料子,可费了我好大的劲呢~且我试了试,比咱们的肚兜好用。”
桑落将两片清亮布料托在手上,想象穿上身的画面——这跟没穿衣服有什么两样!“这也太羞耻了。”
青黛睨她,凑过来道:“这是我专为你准备,连同底下的亵裤纱裙一起,都是成套的。等你大婚时穿在里面,保证叫章孔雀喷鼻血。”
天爷,怎么最近她身边人人都关心那点儿事,这是生怕累不死章熙啊。桑落虽被说得有些羞涩,可自从经过王嬷嬷教学之后,现在已经很难有什么再叫她“动容”。她将手里的布料扔回箱子,一脸淡定从容,“那就多谢了。”
青黛先是一愣,然后大笑,“啧啧~果真是要嫁人了,可比从前放得开。”
桑落说:“等你成婚那日,我也有大礼给你。”
青黛不信,“辟火图就算了,我懂得更多。”
桑落但笑不语,心道等你成亲时,我再说出来吓死你。在黛坊坐了一会儿,不时有人来请示青黛事情,桑落见她忙碌,便起身要走。青黛也不多留,她们之间,不需那些虚礼,“黛坊才扩张,这段日子忙得很,等过段时间一切都顺了,这些女孩们也能上手,我再回公主府陪你。”
桑落应好,“你也别太熬自己,慢慢来不着急。听丽君说,你如今夜里只睡一个两时辰。”
青黛“扑哧”笑出声来,“那是我乐得睡不着。只要一想起每日的进项,干劲不知道有多大。叫我每天不睡觉都行!”
桑落也被她逗笑,知道青黛是真心喜欢经营铺子,也不再多劝,自顾乘车回到双桥街。章熙却仍旧没有回来。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什么,桑落只能先回公主府去。*桑落是在三日后,知道“摘心楼”之事。一连两日未见章熙身影,她心中焦急,正想去隔壁勇毅侯府等他,结果章熙一大早便来了。也不用她多问,他自觉将近日之事和盘托出。这时她才恍然那日太子急匆匆找娘娘的原因。简直荒谬至极!只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相士,说了几句莫须有的劫难,就要当朝丞相去献祭,摘心?!一句儿戏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尽管知道章相没事,不然章熙也不会好好坐在这里,桑落仍旧一阵心惊,赶紧追问道:“后来呢?”
章熙倒是满脸平静,只眼神黑黢的吓人。“陛下召见相爷,要求他为国尽忠。直言他这个丞相不合格,以致政事紊乱,天怒人怨,久不落雨。庇佑大周的金星暗淡无光,要求相爷摘心为祭,以消神怒。”
顾不上父亲还坐在边上,桑落紧紧握住章熙的手。“相爷如今可好?”
“好好的,你放心。他这两日都未上朝,告病在家休养。”
桑落心中一阵难过。她从前在相府住时,亲眼见过清辉堂通宵达旦的灯火,和书房里堆得快要比人还要高的案牍。这般宵衣旰食,为国操劳,却被外四路的人几句话就随意献祭,当真叫人寒心。顾斯年用喝水掩饰,假装看不到女儿与章柏舟相握的手,问道:“外面如今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都有,你究竟做了什么?”
章熙先转头看了眼桑落,眼神中有温柔和安抚,无声的告诉她自己还好。回头时,又是一副冷肃模样,“既是要活人献祭,我便割了那妖道的头颅,扔在未建成的摘星楼顶,好给陛下挡灾。”
顾斯年先是一惊,既然叹气,“我听娘娘说起,她当时已经劝服陛下,此行径乃无稽之举。你偏要如此偏激行事,陛下那里,只怕愈发与景明离心,觉得你父子二人大逆不道。”
章熙冷笑,“陛下那耳根子,随便找个人吹吹风,一天都能改变八个主意。倒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且他召见相爷后,紧接着又下了罪诏,逼迫相爷引颈就戮。如此君臣,还剩什么心好离。”
顾斯年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不然一退再退,倒叫背后之人当你们好欺。不过,景明的心里,这会儿怕是不好受。”
章熙默然。不好受是真,多年君臣相得,落得如今这般……可章相爷,也不是好拿捏的。不然怎么街头巷尾,如今都在传“摘心楼”。将章丞相比作那忠君爱国的比干。